前殺手寫滿了“硬漢”二字的臉龐上，可疑地露出了不那麼鋒利的表情，連語氣也産生細微改變。

他面前表情逐漸變化，最後震驚到不知如何應對的喬魯諾，直覺那種情緒應該叫“害羞”。

“裡蘇特……你難道對老闆？”意識到這段送禮宣言背後隐藏着太多信息的喬魯諾卡了好一會才開口。

“總之你别想跑在我前面，喬魯諾·喬巴拿，我調查過你十幾年前的情報，一個能從底層爬到老闆身邊，毫無背景的小鬼能有多簡單？但我對老闆的了解不比你少……”

“是嗎，可據我所知老闆最不喜歡的造型就是冬天穿灰西裝配墨綠色領帶。”喬魯諾輕飄飄丢下這句話，看着裡前殺手條件反射地看向自己胸口。

“都讓開！我要送禮給老闆！他就在樓上！”

多比歐旋風般刮過來，打斷了男人們無聲的相互挑刺。

“誰都不準攔我，第一個送禮物給他的人，從過去到現在都必須是我啊！”

事實上也沒人能攔住他，多比歐順利沖上二樓，并引起了下方人群的注意。

“老闆在二樓？！”“我也要去！”“難道他終于來了？”“他難道真的結婚了嗎？！”

宴會氣氛頓時迎來高潮，不知是為了湊熱鬧，還是迪亞波羅多年不現身江湖的舉動引燃了八卦愛好者興趣，一大群花枝招展，不明身份的人都跟了上去，想弄清熱情老闆十年來的神秘經曆。

裡蘇特試圖拽住多比歐的胳膊，但力氣不敵，竟然被帶出去好幾步。

“啊啊煩死了給我放手！”

多比歐不耐煩地想甩開裡蘇特，剛邁步就被地上神秘冒出的鐵釘絆倒。

人潮趁機湧了上去，他們似乎笃定熱情老闆就在那裡的某個角落，好奇心壓倒了一切，連保安也隻能勉強把人群阻擋在樓梯邊，喊着會場禁止奔跑打鬧，不準上三樓。

多比歐被擠得行動困難但嘀嘀咕咕，表示他一定會突破重圍，将凝聚了濃烈愛與熱忱的禮物送到迪亞波羅桌子上，親眼看着他打開，而在迎接老闆的摸頭與贊許後牢牢記住他身上的氣味，并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獨一無二又不可取代的地位。

……而迪亞波羅在接下來一周裡都将擔心被半夜偷襲。

喬魯諾不敵激動無比的人群，被擠到了寬闊的大陽台外，和綠盆栽待在一起，眼前人頭攢動又香水撲鼻，以及高出身周人一個頭卻也行動困難的裡蘇特，感覺自己不可能突圍成功。

他左右觀察，靠着濕漉漉的欄杆，打算找條路去往三樓，剛下定決心就聽到一陣咣咣敲玻璃的聲音，扭頭去看。

這棟古宅相當大，旁邊樓房與大陽台呈現L字形靠近，上下并排有幾十扇窗戶，離喬魯諾最近的那扇正透出一個人影，剛剛的敲擊聲就是從那裡傳來。

迪亞波羅站在裡面，透過窗簾一角露出臉龐，他沖着玻璃哈了口氣，指紋濕漉漉地壓在玻璃上，粉色肌理柔軟地延伸開來，緩緩就着霧畫出一句“Vieni dentro（進來）”，用力又認真，刻意反過來要讓喬魯諾看清楚的字迹顯得歪歪扭扭，和剛握筆的幼童字迹一樣。

喬魯諾被對方安靜的動作勾住視線，腦中隻覺這不想讓外人發現自己躲在裡面的小動作十分可愛，他原地繞了幾步，左顧右盼間插了兩次衣兜，最後決定翻陽台過去。

“裡蘇特，你這混蛋……别……想阻攔我……”

隔着一堵牆的多比歐拼死掙紮，用一身牛勁同裡蘇特和兩個保安對抗，暫時沒空注意陽台上喬魯諾跨出護欄的動作，因此遺憾地錯過了老闆蹤迹。

在一股湧出的暖氣後，半個身體都蹭上欄杆雨水的喬魯諾站在了柔軟地毯上，面前是隻穿了條紋襯衫馬甲的迪亞波羅，腰部線條修飾得完美無比。

熱情老闆正呆在離宴廳一牆之隔的單獨房間，從他的行事作風來看，這方便他以絕對支配者姿态掌握全局……或者說單純宅在卧室裡逃避跨年活動。

“您一開始打算舉辦這個晚會了解公司如今的情況，但又讨厭見人，所以才躲在這裡？”喬魯諾摸到自己冰而濕的西裝外套下擺，隻感覺房間内溫暖舒适。

“我從沒說我會出席。”

迪亞波羅眼睛躲閃地承認了自己的逃避行為，面前是安置在此的電腦設備，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工作網頁，桌前還放了杯熱飲，椅子鋪着軟墊，手機也開着沒關。

“……人太多了，他們會看到我。”

适度以集體活動獎勵下屬也是經營環節，而更重要的是讓下屬知道老闆财大氣粗，不要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至于老闆本尊不出面也不是大事。

“您就算一直躲在這個房間裡，多比歐也很可能找到您，如果您為了網速而拉有線網的話，他找到您的速度會大大提升。”喬魯諾指出這點，表示外面還有群為了第一送禮權打得不可開交的人。

“外面的人都等着您宣布獎品名單，你或許可以考慮……”

“你去替我宣布，這就是我讓你來的理由，你得幫我看清楚公司裡有沒有不聽話的家夥。”擁有秘書的老闆非常坦然地開始下放工作，做到了一邊摸魚一邊差使下屬，堅決不跨出舒适圈一步。

“有沒有突然跑出來的人、暗中打聽的人、舉止不正常的人……喬魯諾，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事實上裡蘇特也來了，正在到處找您。”

喬魯諾告訴他外面的情況。

坐在舒适沙發上的迪亞波羅微不可察僵住，跟聽到了什麼驚悚話題般緩緩轉過頭，嘴唇都沒來得及塗抹顔色。

“……裡蘇特？”

裡蘇特不是早被他以外派名義弄走了嗎？按照安排，這個曾經野心過剩的男人會離開熱情核心圈十年八年，和過去所有能聯系的人天各一方，靜靜待在尼斯被公司邊緣産業絆住，整日享受沙灘沖浪，一根釣竿磨滅青春。

他居然會跑回意大利？！

“他說您這些年一直讓他打理法國南部的生意，非常想見到您，還給您準備了禮物。”喬魯諾若無其事提起另一個人，從熱情老闆表情猜出他八成使了許多小心思流放裡蘇特，而前殺手毫無察覺還甘之如饴。

“但他的禮物……您還是别看内容的好。”

喬魯諾一臉無辜地聳聳肩。

大廳裡多比歐震驚地看着眼前一幕——與他拉扯一路的裡蘇特在推搡之間失手摔落禮品盒，這個原本安靜乖巧的盒子一陣扭動，接着從裡面擠出隻肥大老鼠……還有斑秃。

裡蘇特的表情和多比歐一樣震驚。

會場在短暫安靜了三秒後，被真正的、區别于熱情老闆歸來的另一種烈焰徹底點燃。

迪亞波羅望着天花闆，聽到隔壁傳來的尖叫、踩踏和驟然停止的鋼琴聲，不知發生了什麼，表情竟露出幾分堪稱松弛的茫然感。

雖說把禮物送到對方手中是目的，但搗毀對手的禮物也屬于一種競争技巧，喬魯諾·喬巴拿深谙在各種賽道中使壞的伎倆……黃金體驗也是。

一隻藍知更鳥飛到陽台上，拿尖尖的喙敲敲玻璃，喬魯諾打開了窗子，讓圓潤鳥兒停在手指上，撓撓它的頭後轉身走到迪亞波羅面前。

鳥兒失去能力影響，化為一枚戒指落入掌心。

“我從剛才開始就想送給您……還請收下。”喬魯諾擦擦鼻尖，把剛剛差點弄丢的禮物拿了回來。

他單膝下跪，在迪亞波羅的座椅旁将戒指遞了出去，翠綠眼眸直直望着沙發中的上位者，去掉一且修飾，隻餘坦誠。

迪亞波羅垂頭看着金發青年，以及對方手中這份居然可以存活到最後的禮物，伸手接了過來，放在眼前仔細打量，并順口提醒喬魯諾剛才開始就沒注意到的細節。

“喬魯諾，你的衣服挂破了。”

反射性低頭看身上的人這次變成了喬魯諾。

他這才發現西裝衣擺到後腰的位置撕裂了一大塊，而自己剛剛原來就是用這幅狼狽樣子見迪亞波羅。

……難怪剛剛翻窗時感覺到拉扯感，而撕裂聲大概被宴廳的巨響蓋了過去。

“我……呃……”喬魯諾感覺一股窘迫湧上心頭。

迪亞波羅給他的工資雖說很高，但扣掉房租、每個月還債份額、約會花銷後就所剩無幾，而買了戒指以後他的銀行賬戶更是一瞬清空，現在這套西裝反而成了他最貴的财産。

熱情老闆看着剛剛志得意滿，此刻尴尬無比的下屬，沒有放下戒指，反而捏在掌心裡。

“……算了，回頭再買一件。”

氣氛正當好，他托起金發青年雕塑般俊朗的下巴，低頭吻住對方嘴唇，在隔壁漸漸恢複正常演奏的音樂聲中交換了漫長的吻，夾住戒指的手指和金發纏在了一起。

“今晚你不用離開了……我明天會給你安排一間更好的屋子。”迪亞波羅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一邊交代工作，一邊努力配合喬魯諾逐漸加大力度的動作躺了下去。

……

宴會持續到深夜，裡蘇特終于在下水道入口前抓回了他心向自由、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的“禮物”，多比歐衣着褴褛地坐在樓梯上，托腮望着漸漸露出疲态的人群。

而正在此時，喬魯諾·喬巴拿重新出現。

“你去哪裡了？！你身上那股味道……不對勁！”多比歐一下站起身，

“我剛剛在和老闆商量工作。”喬魯諾站在樓梯間，不知何時換了套嶄新又工整的衣服，表情嚴肅得仿佛是剛處理過什麼緊要大事，但氣色好得十分可疑。

“什麼樣的工作要半夜商量？！”

多比歐相當敏銳，直抓重點。

“關于我改換工作地點的事，我和老闆讨論了一下，以後我會搬到他的辦公室附近，直接聽從老闆安排。”喬魯諾坦然地與多比歐擦肩而過，他大概剛脫離很熱的狀态，不僅頭發微妙地淩亂，耳朵也有些泛紅。

“而老闆現在有些疲憊，我要去幫他進行宴會最後的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