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停了陳塘關的雨。”
我這才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匆匆下榻,要去勸父親,但龜丞相說哪吒的父親李靖正在祭祀,向父親告歉,父親去陳塘關看李靖準備的祭台了。
我于是偷溜出海面。
就是這一趟,讓我後來做了整整幾百年的噩夢。
我才從海裡出來,就見到哪吒在陳塘關前自刎,剔骨還父。
血色蜿蜒,紛亂之中,他還敏銳地抓住了我的目光,朝我投來了一個我至今沒想明白的眼神。
哪吒死後,陳塘關又如李靖所願,在我父王的布道下重新下起了大雨。
一切看着都太平了,我卻被陳塘關前的慘狀吓得不輕,回到龍宮,魂不守舍,寝不能安,吃不下飯又和誰都說不上話。
後來我回過神來,想把哪吒的遺物帶回龍宮,李家夫人不願意。
我想想也是,我現在是李家的仇人。
于是最後隻能在哪吒墳前磕幾個頭,草草轉身回東海了。
回到龍宮後,我神魂不屬的症狀又嚴重了,耳邊時常什麼聲音都聽不見,眼前也沒有光。
父親把這一筆賬一并記到了哪吒頭上,他一邊說着是哪吒的兇氣沖殺了我,一邊送我去慈航道人洞府,請慈航道人教我修行,平我心神。
我想幫哪吒辯解,他沒有沖煞我,但話到嘴邊,又吐不出來。
我不知道該和誰說些什麼,我一直沒弄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然後我稀裡糊塗地在慈航道人門下修行起來,渾渾噩噩,慈航道人見我如此,開解道:
“不是你父王得理不饒人,是哪吒命中有此劫,天意難違。”
我隻是偌大四海裡一條小小的龍,大仙和我說父王,說這天,我能拿他們怎麼辦呢?
我隻能木然地低下腦袋。
一轉眼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慈航道人變作了觀音菩薩,我混日子的地方從龍宮變成了南海普陀山。
東海中間曾經來過人要接我回去,菩薩不答應,我也想不出來從普陀山回龍宮有什麼區别,左右都是潦草度日,在哪待着不是待?于是沒有吭聲。
後來菩薩又收了一個使者,我并不關心這些瑣事,直到那人走上前來,我挨近了一看,竟然看出幾分故人似曾相識的影子來。
“他是李将軍之子,李木吒,”菩薩道,“往後就和你一樣留在普陀山修行,号為惠岸。”
我還是沒有吭聲,隻低頭示意自己明白了,菩薩一轉身,我就繞着惠岸走。
我不敢和任何人談起哪吒的事,我甚至根本都不敢想起這個名字。
哪吒自刎謝罪的痛,像是我也親身經曆過一般,從陳塘關那天起,就刻在我的神魂深處,一聽到哪吒這個名字,便出來翻江倒海,讓我疼得整晚整晚得睡不着覺。
有時候我實在疼得受不了,會想,我要是和哪吒一樣自盡了就好了,就不用難受這麼些年了。
但轉念又一想,父母兄長對我皆有恩,我還作為龍女平白享凡人供奉多年,什麼也不做,就為了一個男人死了,屬實有點不像話。
傳出去,丢了四海龍族的臉。
雖然現在就很丢臉了。
于是硬着頭皮又苟且偷生下去,寬慰父母親人之心,協助菩薩救濟衆生……但無論做了什麼,總覺得沒意思。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紫竹林修行的那些日子裡,惠岸從來沒有主動來找我叙過舊,談起哪吒。
這好歹給了我點喘氣的機會。
結果有一天,一個高挑英氣的少年出現在了普陀山上,尋找兄長,他帶着乾坤圈,握着火尖槍,槍上纏着混天绫,遠遠地看向了我。
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外表長大了些的哪吒。
我這才知道哪吒沒死,他複活了,大家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道。
不敢也不想和他說話,我問都沒問過菩薩,灰溜溜地直接逃下山。
後來我尋思着惠岸使者在普陀山紫竹林一天,哪吒就多了一天去紫竹林拜訪兄長的可能。
于是我決定不回紫竹林了。
橫豎現在人間沒有禍事,暫且用不上我,我回東海做好龍女本分,梳理各地降雨之事便好。
我既然已經回了龍宮,菩薩自然也沒法強行把我從東海綁回去。
我就這麼在東海閉門不出了幾百年。
直到今天,父王和我說,錢塘江蛇妖白素貞的兒子不錯,你去與他結緣,為東海添點新丁。
添就添吧。
畢竟無論怎麼掩耳盜鈴,陳塘關前願意和我回龍宮的少年,終究已經死在了東海龍族的威勢下。
我不該惦記他了。
即便後來他複生了,但今時不同往日。
他如今過得很好,也放下了過往。
要不是李木吒在紫竹林修行,哪吒來看他,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活過來了,也絕無可能再見到他。
哪吒既然對我網開一面,我就該知恩圖報,回頭是岸。
我得放下他,去凡間,找個什麼人都好,履行東海三公主延續龍族血脈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