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要是就這麼認輸，說不來煩他了，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不行，就這麼讓他得逞也太丢臉了，我要再堅持一段時間，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

默默給自己鼓了勁，加了油，我對哪吒表示：“明天我還要來找你，你暫時别想擺脫我。”

他不說話了。

等我要走的時候，他才突然道：“明天别來我家了。”

我：“……？”

他：“就到海邊那塊大石頭旁邊等着，我明天要去别的地方，不在家。”

我懵懵懂懂地應了聲好，回到東海之後過了很久才緩過來，哪吒是難得主動在邀請我和他一起玩呢。

真好。

我們終于能算朋友了。

……

現在想想，我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真的認為我和哪吒成為了朋友。

他分明是被我煩得不行，叫上我很可能隻是順便。

我那時候實在太任性了，一點都不懂得顧及身邊人，尤其是他的想法。

想到這裡，我稍微歎了口氣，默默合攏五指，握緊了木牌。

許仕林遲疑地問道：“姑娘，你和李公子……”

“陳年恩怨，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我朝他抿唇笑了笑，“許公子不必在意。”

他“哦”了一聲，沉默了片刻，又問：“還沒來得及問，姑娘到此處來是為了什麼？我和姑姑有能幫得上你的地方嗎？”

“原本是有的。”我摩挲着緊扣在手掌裡的木牌，道，“現在，好像出了點意外。”

我得找個時間回東海，告訴父王哪吒把月老的牌子拆了這件事。

許仕林道：“那姑娘現在有什麼打算？”

打算？

難得來了人間，父王中意的對象就在眼前，哪吒雖然不知怎的中途出現攪了局，但看他忍不了一點和我待在一起的樣子，想必他現在已經回了天庭，不會礙着我了。

“我想冒昧在府上叨擾幾天，”我想了想，和他咨詢意見道，“我家在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兒，不好回去，不知道二位能否收留我？我會報答你們的。”

許仕林露出為難表情，看了眼李夫人，李夫人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卻沒做聲，隻将問題推給許仕林：

“仕林覺得呢？你若是同意，咱們就讓她住下來。”

許仕林含糊道：“恐怕還要先問過姑父……”

我抿了抿唇，心想，月老紅線果然是被拆了，許仕林不歡迎我。

他接着又道：“姑娘若有難處，我願意借姑娘些盤纏應急，我還認識一位好心婆婆，她家裡收拾得很幹淨，那位婆婆為人也很好，姑娘住在她家裡，和她互相照應，會更方便。”

“我們家……”他話鋒一轉，歎了口氣，露出憂愁之色，“從前有過是非，容易招惹左鄰右舍猜疑，怕連累了姑娘。”

他這麼一番話下來，我便大概明白了，許仕林大約知道他父母的往事，怕牽連了我，所以建議我去另外的好人家住。

真是好心腸，又體貼。

我從前竟然不知，文曲星君是這樣好的性子，果然是常年呆在龍宮與紫竹林，孤陋寡聞了。

“我明白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我也不好意思再和他過不去，起身道謝，“多謝許公子和李夫人為我考慮，其實仔細想想，我也不是全然沒有去處，就不為難二位了。方才的不情之請，就請二位當做沒有聽過吧。”

俯身行了個禮，我就要走，李夫人見狀，睜大了眼睛，張口喊我。

喊了一半，我回過頭去，她的聲音又卡在了喉嚨裡，半晌才重新吐出來：

“龍……姑娘這就要走了？”

我點頭：“嗯，打擾多時了，抱歉。”

她欲言又止：“姑娘不是說……”

我猜她是要問我為什麼不追着許仕林結緣了。

我想了想，勉強笑笑：“緣分還未到。”

“那你之後還會來嗎？”她又問，眼睛裡帶着困惑與期待。

她大概很難明白天上的神仙和海裡的龍女都在想些什麼，為何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同時又希望能有哪位救星把她的弟弟弟妹從苦難中解救出來，盡管我已經明晃晃地告訴過她我不是那救星。

千年蛇妖和凡人的事情，我不該摻和的，萬物皆自有定數。

可是她這麼執着地看着我，我實在狠不下心打破她最後的幻想。

凡人總是這樣，以為燒香拜佛，求遍諸神，就能有個好結果。

可是仙人尚有自顧不暇之時。

兩千年前，我見到哪吒自刎，就是這感覺。

我以為我或許能救他的。

但是神龍後代渾身上下都是寶，龍鱗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龍須可以入藥，龍爪鋒利不可摧折……但就是沒有一樣能複生故人。

我認命了，我鬥不過天。

但凡人無知，總是不認命。

沉默良久，我最終還是軟下心腸，回答：“……會的，我會再來。”

李夫人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我和她拜别，出了李府。

一出門，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我循聲望去，哪吒正屈着一條腿坐在高牆上，面上帶着點諷刺的笑意。

“沒了月老紅線，你就放棄了？”他問我，“你當初追着我從東海畔到總兵府的毅力呢？”

“……過去的事，的确是我錯了，對不住了，三太子。”眼見着周圍沒有了凡人，我學着其他仙家同僚對他的稱呼，生疏而恭敬地道，“菩薩後來教過我，萬物自有緣法，不能逆天強求。”

風聲呼嘯而過。

我眼睛都沒眨——

哪吒從牆上跳下，湊近前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我看不見他的臉，隻能聽見他說：

“你玩我。”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麻木地眨眨眼睛，又聽見哪吒接着道：

“你從前說的明明是，你偏愛強求。”

亂七八糟的回憶開始在眼前閃過——

哪吒曾經無數次叫我離他遠點。

我說不要，我就喜歡強求。

哪吒說他要被我煩死了。

我信誓旦旦地說，你又不是一般人，你才不會死。

……

不得不說，當時的我能講出這些話，也是一種本事。

我深深地為自己過去的魯莽歎了口氣，惆怅。

“我學聰明了，三太子。”我和他說，“強扭的瓜不甜，你告訴過我的，我也嘗過了。”

“什麼時候？”他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