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性向來很差。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和凡人相比,我已經活了太久太久。
唯一能夠對抗漫長歲月孤寂的方式,就是遺忘。
最開始,我發現我忘掉了一些交往不多的水族的名字,後來,我發現我忘掉了他們的面容。
這些都無關緊要,畢竟有些人不會再重逢。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連父王前年給我送了什麼東西,都記不得了。
我明明從前最期待父王給我送的生辰禮物,現在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最近給我送了些什麼。
這讓我感到十分的惶恐與不安。
提心吊膽了一陣子後,菩薩看穿了我的苦惱,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據實以告,她聽了,卻隻微微笑笑。
“這是一種智慧啊,捧珠。”她對我道,“如果每件發生過的事情都要牢記心頭的話,你把自己那一顆心塞滿了也不夠用。”
我聽得迷迷糊糊的,菩薩又接連說了一連串的大道理,我隻聽懂最後幾句。
該忘的東西就要忘掉。
忘掉的東西說明它對你已經不重要了。
哪吒嘴裡正說着的,“你以前總是抱怨白日看不見焰火”,便是我忘掉的許許多多件事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是嗎……?”我努力地想,搜腸刮肚,卻仍然找不出任何一絲相關記憶,“我以前,想要看焰火?”
可我明明怕火。
哪吒卻在我的質疑下,斬釘截鐵地道:“對,我和你說過,我在師父那裡見過一個這樣的法術,你一直念叨着想看,問我能不能學了給你看。”
他描述得繪聲繪色,我塵封的記憶終于被撬動了一角,從那角落的縫隙中,我隐約得以觸碰他所說的過去。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來着。
哪吒總愛和我對着幹,我問他能不能學,他說他忙得很,沒這閑工夫,又說這法術晚上才會好看,我隻能白天來陳塘關,就别幻想了。
他都這麼說了,我失望了幾天,隻好接受自己的願望得不到滿足這件事情。
大概是因為這份失落之情太難捱,我竟然不知不覺把相關的記憶都忘了個幹淨。
哪吒卻記得。
他記得的理由是,他正是想到這件事,才順勢放火燒了家裡的樹。
被我掩埋的記憶,像是被遮掩在黑暗中的結,眼不見心不煩,可一将光亮投入,就會發現那結還在,纏繞得緊緊的,擰巴着人的心緒。
哪吒這番話,終于像一把剪子一把,将這結剪斷,但是也隻是剪斷,不是解開。
就算他今天突然告訴我,他燒樹的行為裡有我一半原因,可我仍然難以忘卻,他當時極力和我撇清關系,始終把我獨立在他之外的那一幕。
“是這麼回事啊……”我徹底回憶起來事件的前因後果,眨眨眼睛,笑,“我還一直以為,你真的就隻是想要氣你爹回府而已。”
哪吒擺出無所謂的神情,唇角卻悄悄彎起來,似乎很高興,想要發表什麼言論。
我卻不知為何,不想直面他的興緻盎然,默默轉過了頭,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那次之後,你被關了五天禁閉。”
他停下想要說話的動作,我用眼角餘光瞥見了他的疑惑。
我沉默片刻,接着道:“前面幾天,我每天都去找你,在你屋外,敲你窗子,而你每天都讓我離你遠點。”
“第五天的時候,我不想去了,因為你禁閉的理由和目的都與我完全無關,我追着你那麼多時日,也換不來你一點青睐。”這是我從來沒和哪吒說過的故事,我現在悉數托出,“當時服侍我的鲛人和蚌精都說,我是在自讨沒趣。”
我又習慣性地低眼去看地面,沒敢看哪吒的臉。
“但是那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還是去了,我告訴自己,最後再看你一眼,和你說一句話,你要是還是不喜歡我,那便算了。”
出發前,我滿心幻想,以往我總是天蒙蒙亮就急着去找哪吒,這次我拖到太陽快下山了才出現,哪吒說不定會覺得奇怪,并且着急。
然而當我到李府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一個人再等待我的到來。
這并不奇怪,李府本來就和我關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