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知風看了一眼外頭的幾個年輕人,桌上最後一塊蓑衣餅也被陳青吃了,他們還等着上正餐呢,于是便打開了猗猗帶回來的東西,開始一點一點收拾整理,想了想,他指着頸間水滴對猗猗道:“有這東西護着,他發現不了我們。不過,既然他留了記号在這裡,會不會是……”
“他也找到了你想找的人。”猗猗低聲道:“恭喜你譚知風,你找對了地方。”
譚知風卻無意接受猗猗的道賀。他頓了一頓,似乎是喘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似乎有些發抖:“待會兒你去跟灼灼和裳裳說一聲,這些天千萬别在巷口附近用法術,其他的,一切照舊。”
猗猗臉上露出少有的嚴肅神色,點了點頭走了出去。譚知風一邊洗好鍋竈将幾根骨頭丢進去熬湯,一邊把猗猗買回來的肥瘦相間的一塊肉在案闆上放平,拿着刀熟練的切起肉來。
讓客人幹等着實在是有些不太禮貌,以後得多備些筍脯、果幹這樣的小吃。譚知風努力不讓自己繼續思考巷口發生的事,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砧闆上的肉上,就在這時,灼灼滿臉憂色的走了進來,遲疑着開口道:“猗猗說……”
“不用擔心。”譚知風在圍在身上的藍棉布上擦了擦手,安慰她道:“他應該在不少地方都留了記号。小心點就是了。”
說罷,又指了指猗猗拿回來的那幾個紙包:“把這杏片和梅子姜撿些送出去,讓猗猗來幫忙端風爐。這湯熬的差不多,肉也腌着,待會兒就可以招待客人了。”
灼灼“嗯”了一聲,面色恢複如常,開始撿果子,一邊撿一邊道:“我說知風,你這屋子弄不好真是個兇宅,你知道嗎,我剛才聽那人說,先前太學有個常到這兒來買油餅的前一陣子也跳河死了,官府正查着呢,說不定哪天就把你叫去問話,你說,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咱們是不是換個地方啊!”
“暫時不換。”譚知風道:“剛才在巷子口我有點失态,不知道有沒有被那黑眼看去,萬一這會兒就走,你說像不像被發現了跑路?”
“還有那天晚上……”譚知風一邊把那一片片腌好的薄的像紙一般的肉在一個大盤子裡碼好,一邊微微皺起眉頭回憶:“……我有點懷疑,那晚……那個人……我不想放棄任何線索。”
“唉,随你随你。”灼灼把那兩盤果子端了出去,随後猗猗進來端走了燒的正旺的風爐,外面的人們接連詢問:“到底吃什麼?”
譚知風親自将濃香雪白的湯端到風爐上放好,每個人面前擺上一個小碟,裡面是冒着鮮味,撒着點點碎綠的醬料。他用長長的竹箸夾了肉在湯裡輕輕一涮,先放在陳青眼前的醬碟裡,擡手一讓:“陳公子請先品嘗一下,看合不合口味。”
陳青自己夾起來放進嘴裡,肉還熱騰騰的,醬料也帶着些微溫度,他還沒來得及咬,那肉好像就已經化在了齒頰之間,隻留下一股鮮美的香氣。
“子衿,到底怎麼樣?”另幾個人方才本來吃了幾個蓑衣餅,不算太餓,這會兒聞了香味,忽然就覺得肚子咕咕直叫,不等陳青答話,自己撈了盤裡的肉學着譚知風的樣子就往鍋裡涮。陳青卻回過神來,問洛知風:“這是什麼?兔肉,這到底叫什麼?”
譚知風道:“今天什麼都沒準備,隻有這個做起來快些。有人管它叫‘撥霞供’。”
“‘撥霞供’?怎麼還有個這麼雅的名字,是掌櫃你自己起的?”那個太學生忍不住問。
賬台後的猗猗面無表情的擡起頭來,指着在雪般的湯鍋裡翻滾的鮮紅的兔肉,道:“‘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别看我,不是我做的詩,書上說的。”
“哎呀,我等苦讀詩書十年,學問竟不如膳夫庖人,慚愧、慚愧!”幾人口齒含糊的歎息幾句,馬上就顧不上說話,開始如風卷殘雲般的消滅起了鍋裡的兔肉。
譚知風轉到賬台後,看着他們心滿意足的模樣,心想,這頓飯總算又糊弄過去了。
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吃飯并不是一項必須的活動,其實,在來到這兒之前,他也沒想過以做飯為生,隻不過,見的多了,見别人吃的多了,好歹也知道好吃的東西長什麼樣子,這倒是對他幫助不少。
他眼前模糊出現了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他走近了,坐在桌邊,手持着湯匙慢慢攪動,專心地品嘗着,時不時擡起頭來,對着譚知風笑笑,英俊的眉目間滿是溫柔。
“别想了。”猗猗擡手将自己在看的那本書伸到譚知風眼前:“一看你那丢了魂兒的樣就知道你在想什麼。看話本吧,我剛從書坊裡頭買的。萬般人生不如意,一卷奇聞笑忘之。”
“有理有理!”對面幾個年輕人擡起頭來紛紛鼓掌:“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