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李姓書生終于尋到一個擺脫了灼灼的機會,開口反駁道:“我倒是覺得這後幾回比先前好多了。本來是賣油郎努力讀書就是為了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寫到後面他父親忽然死了?你們看到這兒的時候不覺得很遺憾嗎?”
“所以就讓他父親還魂?”猗猗不以為然的把眼一翻:“簡直畫蛇添足。”
李書生并不買賬,一夥人分成兩派,幾乎吵了起來,譚知風卻已經無力勸阻了,他默默轉過頭去,看着牆角堆做一堆的《賣油郎登科報父恩》和《王鐵匠封侯娶花魁》,在心中計算着這一堆話本的價值。
猗猗很快就感受到了譚知風投向他的不友好的目光,他利索的站起身來往後走去,一副不屑和任何人争論的模樣。
天色漸晚,盡管席間出現了幾次不和諧的聲音,但客人們終于心滿意足的結束了這一頓飯,陳青跑過來道:“知風,一共多少錢,給我們算算。”
猗猗還沒回來,譚知風合上手中的書,擡頭道:“呃……茶水、小吃都不要錢,火鍋算一百六十文吧。今天早上陳公子您給了我兩吊錢,所以都不用再給了,我還得找給您呢。”
“怎麼這麼便宜,”周姓書生詫異的道:“一百六十文隻夠在曹家買十個包子。”說罷又道:“也就是呂兄一個人的飯量。這頓飯要是放在潘樓、狀元樓,放在桑家瓦子的酒肆裡頭,咱們這些人就算吃頓便飯也得二三十貫,不成不成,這是我的,你盡管拿着。”
“算了,聽掌櫃的吧。”陳青把周書生的手推了回去,自己卻掏出一串大錢遞給譚知風,道:“往後我若是不在廣文館裡念書,一日三餐都到你這兒來吃,什麼時候不夠了,你再找我要就是。”
昨天還在為錢愁的睡不着覺的四個人,今天卻接二連三被人拿銅錢砸,譚知風有些哭笑不得,最後想了想,還是道:“我先留着您那兩吊錢罷,至少夠您吃上半個月的。”
一桌子人終于不用再搶着付賬了,開始整理衣冠,披上外袍,說着話就往巷外去了。隻有陳青還站在門邊欲言又止。灼灼不住打量着他:“怎麼,陳公子想留下來擦桌子掃地?”
陳青卻沒覺得這話有多麼好笑:“可以麼?我可以幫你們打掃打掃?”
譚知風沒有回答陳青的問題,而是轉身對灼灼道:“讓客人幹活?你确定咱們付得起陳公子的工錢?猗猗,你應當把你平時對我說的話多對灼灼說說——來,勤勞是一種習慣,節儉是一種美德……”
猗猗這會兒從後面走出來,他一聽這話,一張臉拉的老長:“譚知風是你讓我說的,你别後悔。别看你今天進賬一貫半錢,其實你實際所得隻有一百六十文,這一百六十文裡頭,我買的三隻兔子的兔肉就花了三百二十文,還有柴火費、油鹽醬醋、筍、菇、哦對了今天早上的米、鍋裡的面……其實你淨虧二百六十文。來裳裳,問,這樣譚知風一個月虧多少錢?”
裳裳蹲在地上,練寫帶比劃:“七百八十文呢!知風!”
“錯!是七千八百文。綜上所述,你沒有能力請陳公子來給你掃地擦桌子。當然我也不會幹,沒見過讓賬房打掃衛生的。”猗猗說完了以後一甩袖子,把借給譚知風的話本沒收,潇灑的踩着吱嘎作響的樓梯上樓去了。
樓下另外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會兒,譚知風首先回過神兒來,面對着灼灼由氣轉怒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氣,結結巴巴的道:“這……這也不能怪我,我不知道兔肉這麼貴啊。再說,咱們這不是‘試營業’嘛?下一個,我保證下一個人就是我們正式開張的第一個正式客人,我絕對會好好算算成本再收錢……好了,咱們能不能不要當着客人的面讨論這個。”
陳青仍然站在門口,一臉不知所措:“……我得把錢補給你。”
譚知風淡淡笑道:“放心,我不會做賠本生意的。您這一貫錢還在我這兒呢。明早想吃什麼,可以提前告訴我一聲。”
“啊,我……”陳青似乎也意識到這是一道不容置疑的逐客令。他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都……都成,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吧。”
“呵呵,最難做的就是‘随便’和‘都行’。”灼灼在一旁嘟囔了一句,随後又有點抓狂:“奇怪……我說話怎麼和猗猗那厮一個調兒了。”
“我會好好準備的。”譚知風走過去替陳青掀起厚厚的布簾,外面的風雪瞬間一齊灌了進來,還蹲在地上苦列豎式的裳裳猝不及防打了個哆嗦。
陳青披上外袍,帶上鬥笠,告别了譚知風一步一回頭的往斜對面的院門走去,門一開,譚知風隐約看見裡面院子挺寬敞的,也還算幹淨,看起來像是經常有人打掃的樣子。
譚知風輕輕呼了口氣,白色的霧融入了摻着雨絲的雪中。“好冷的天。”他最後往黑沉沉的巷口望了一眼,轉身放下簾子,對癱在賬台旁和蹲在地上的另外兩人道:“你們歇着吧,我來收拾。”
“哦……遵命……”灼灼拖長了聲調,啪的打了個響指,賬台上淡粉色的風信子輕輕搖動,在這昏黃的燭光下,她原本柔美嬌豔的顔色顯得有些暗淡,很快就靜靜蜷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