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是出色且冷靜的,穩定的表現掩蓋了他的問題。在順風局他會跟着隊友,在逆風局則會慢慢演變為隊友追着他。怒所中學和醜三中學的對戰就說明了這點。醜三輸是因為隊員體力不支,而這種體力不支是寒山在無意識間加快節奏的壓迫感導緻的,當然,醜三的戰術也占一部分原因。
醜三和白鳥澤的對戰則是暴露了一個更大的問題。寒山一傳的數據很漂亮,他幾乎包攬了整個的地面防守,為數不多的幾次進攻也是全扣全中。但與逆風局不同的是,他這次是主動且徹底地擺脫了隊友。也就是說,場上的比賽其實是1V5V6。牛島也受了寒山的一部分影響,但他始終清楚自己在團隊裡的身份,而寒山,隻能靠其他人把他扯回來,然而,醜三中學沒一個人能夠做到。
淺見監督不希望在自己帶領選拔隊的這段時間裡寒山再次出現這個問題。
寒山無崎走進辦公室,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本插着一把直尺的書上。
淺見監督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哦,是他買的書,《荒原狼》,看來寒山确實喜歡這本書,他笑着開口:“這是别人推薦我看的,才翻了一點點,你看過嗎?”
“嗯。”
顯然淺見監督對書籍不感興趣,買了作秀給誰看,一目了然。
“說實話,我有點沒看懂,感覺有點混亂。”
“嗯……”淺見監督撓撓頭,他鬓角略秃,頭發筆直地往後梳去,發絲看起來有點油。
“我覺得你在排球這方面很有天賦,最近的訓練也完成的很好。就是我比較想知道……關于團體協作,就這方面,你是怎麼想的?你覺得其他隊友怎麼樣?”
“就那樣。”
“呃,性格方面呢?”
“一般般。”
“你是不喜歡和我聊天嗎?”
寒山無崎點頭。
意料之中,但沒想到他真的會肯定。
“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嗎,我是做了什麼讓你這麼讨厭我?”
糾纏不休,好煩。
“我讨厭你想把我拉進集體的做法。”
淺見監督:“你這樣抗拒的話,将來進入社會又該怎麼辦呢,人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社交的,更何況排球是一項團體性極其強烈的運動。”
“賽場上我可以配合。”
“怎麼配合?”淺見監督正襟危坐,“你現在是自由人,你覺得自由人該怎麼配合團隊?”
“把球墊到位,保護救球。”
“還有嗎?”
“沒了。”
淺見監督深吸一口氣,他說:“你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自由人特殊的換人機制。自由人的替換上場可以幫助被替換的隊員改善狀态,加強隊伍的防守。替換也是一種戰術,這你一定明白。”
見寒山無崎沉默,他又說:“你覺得在替補席待着不算在賽場上嗎?比賽還在繼續,自己的隊友在場上奮鬥。對我來說,隻要我的隊員們在努力,那就是在賽場上。你覺得呢?”
寒山無崎對賽場的定義并沒有那麼死。在替補席上待着的時間段算不算在賽場上,要看在這個時間段裡他的行為是否能對賽場起到影響。
“算。”可以把教練在場下重新調整出來的比賽戰術告知其他人,這是有作用的。
還是能聽進去話的,淺見監督繼續說:“我覺得你是配合了團隊的,隻是,這種配合是淺的、不穩定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和他們多多接觸。”
“不要。”
多接觸去加深對他們的厭惡嗎?作為主攻手副攻手等等的身份就足夠了,隻需要探讨排球相關。
寒山無崎說:“也可以說是為了配合,我才更不想和他們接觸。他們相信我就可以了,我會給出适合的回應。”
“為了配合不接觸?”
“避免我讨厭他們。某句話、某個動作、某個表情,基于隊友身份的簡易信任會動搖、崩塌。當期待的快樂無法大于煩躁,到時我會退出比賽。”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快樂排球的支持者。”
“不算準确。”
“快樂對你比配合重要嗎?”
“視情況而定。”
“那麼,我可以這麼說,”淺見監督微微擡起下巴,“在和白鳥澤的比賽中,你是為了你的快樂而放棄了一部分的團隊配合吧。”
寒山無崎爽快地承認了:“這更像是一種興奮和驚喜,反正我把配合這件事抛之腦後了。”
淺見監督盯了寒山無崎的臉一會兒,似乎想要找出什麼破綻,但最終他放棄了,他直說:“我覺得你其實很擅長團隊協作,你也知道應該怎麼做但就是在鑽空子跟我繞來繞去,你壓根不想配合卻還是裝出一副真心的樣子。既然可以做到更好,為什麼不做?我能感覺到你喜歡排球,也不排斥比賽,可總是在最重要的配合上打馬虎眼。放任着這個問題不管是對隊員們的不負責任。你是故意裝傻還是有什麼理由,我希望你能夠誠實地回答我。”
面前的中年男人眉毛很濃,四十多歲,大概是運動員,退役後才變成教練的,肚子沒有發福得很嚴重,有在鍛煉,身體健康。重視隊員的身體素質和基礎技術,強調團結的重要性,做事靈活,看人比較準,責任心強,有一定的威望和成就。
欲抑先揚。他的行事帶着一股開明絕對主義的感覺,怒所中學的排球部整體上還是輩分至上的,他掌握着權力的核心,和隊伍主力的關系都不錯。他會主動去了解一個有潛力的隊員,但絕對不會理解和共情,隻做些表面功夫,大談責任……
寒山無崎漫不經心地想着,接着從大腦的詞庫裡挑出幾個詞做出回答:“我在追逐孤獨,我喜歡孤獨,我享受孤獨,正是如此我才可以徘徊在團體的邊緣并審視個人與團體。或許在和白鳥澤的比賽裡我表現出來的才是我真正的樣子,像一個拙劣、偏執、自我的孩童。”
誠實,當然是誠實的,這些是他誠實地寫出來的回味時會感覺有點矯情的句子。
“人越多,越混亂。我喜歡和書本打交道,眼睛看着那些文字,精神思考着豐富多彩的思想,這是我最不孤獨的時候。現在我和排球打交道,我和球相處得很好,球和其他隊員也相處得很好,我和其他隊員隻能也最好依靠排球相連。我和其他隊員都是人,但在人之上,我還多了層自我意識。這種自我意識是對于摒除了和其他人的關系你還剩什麼你又是誰的思考。每個人因這份意識不同,因這份意識才擁有自我的本質。所以我充滿個性,這份個性太過極端尖銳,所以我不樂于融入人群,在與其他個性相撞時往往是兩敗俱傷。我不需要他人來證明我的存在,我隻要自己認可自己,我不會與我争吵撕打。那條橫在團體與個人之間的線對我而言是與衆不同的,我自己可以踩,但我很讨厭不被我認可的他人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