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登基大典結束後,胤禛的冬日便在一系列對内閣、總理事務王大臣、内務府、大學士、理藩院、六部等人事的安排中度過。在外人看來,這些事務紛繁複雜,但對胤禛而言卻并非難事,大多都能輕松解決。更何況,處理國務還能讓他理所當然地将胤祥留在身邊。對他來說,更難的還在後面。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三日,恭移大行皇帝梓宮,安奉于壽皇殿,靈駕由景運門出,升大輿。皇帝西向跪哭随行,總理事務王大臣、内務府、禮部、工部大臣等,俱在兩旁敬謹護侍。待看梓宮遠去,皇帝便先一步走向壽皇殿等待。梓宮入殿門,上再于東首跪迎,皇太後率同太妃、皇後、妃嫔等,皆跪迎。自此,先皇徹底将這座宮殿交給了胤禛。
胤禛向來愛憎分明,愛他的他定不負,恨他的他也絕不忘。先皇雖放任諸子博弈,導緻兄弟們反目成仇,更害得胤祥時常罹難,但終究将皇位傳與自己,也讓胤禛願對等償還。故而每日黎明都赴壽皇殿獻食三次,随後便居坐觀徳殿處理事務,如此堅持了一個月,而後轉為每隔數日再拜一次。
這時滿京城大雪紛飛,景山缟素,群鴉環殿,白中點綴着黑色滿族神鳥,更添了幾分神聖,也讓新皇胤禛在此感受到一種别樣的清淨。所以,對于素來喜靜的胤禛來說,這也不失為一種休息。如此,胤禛總要求輕車簡從,每日天将亮時,便已内着素色常服,外罩一明黃色綢黑狐皮端罩,從養心殿乘步辇往景山去。
不過天寒地凍,天色昏沉,又走向已逝的先皇,即使周圍有不少随從,肅殺的氣息還是難免讓他心生寒意。如此隻身前往兩日後,第三日,當禦辇一如既往地行到神武門口時,胤禛隻覺心中不知生出什麼感應來,揭開明黃色的帏幕向外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紅牆白雪間,一駕熟悉的金黃蓋八擡暖轎,紅幨向四角翹起。一隻漂亮白淨的手掀開轎前紅帏,其中人彎腰走出,拍了拍下擺微褶,而後直起那細瘦而挺拔的身子,是胤祥。胤祥亦着一身素色常服,外披黑色狐皮大氅。清俊溫潤的臉被圍在狐裘領中,與素色喪服相襯,更生出幾番清冷來。胤祥靜靜站在原地,也不喊,仿佛皇帝就這樣錯過了自己也是無妨的,也不知道這是第一次等,還是第幾次。胤禛看到了他,掀簾而出,帶着一絲克制的焦急走向胤祥。走到他面前時,已是沒忍住一臉擔心:“等多久了,為何不說。”胤祥好像沒聽懂似的,隻簡單道:“兄長,不如讓弟陪你同行。”口中呼出的白色氣團将他臉頰上的紅暈襯得更可愛了些。胤禛心頭一熱,謝過弟弟,親自将胤祥送進了轎才回了自己的。隻見那兩台黃色轎辇行至景山前,卻也同步停下。兩人心照不宣地走出,一齊并行,下人們則遠遠跟随在後。
太陽已從宮牆那頭露出了一半,金光穿破黑夜,天宇即将放亮。景山樹樹皆白,樹叢中小道上所積的幾寸厚的白雪被這隐約的陽光照得閃亮,又似乎微融了些。胤禛與胤祥一前一後,緩緩向壽皇殿走去。未走十步,胤禛在道中的台階上回頭問道,“胤祥,為何不願與我同步?”胤祥低頭看着雪上微微的洞孔,猶豫道,“兄長,如今怎麼站一起……”欲言又止。胤禛停下腳步,轉身凝望了弟弟一會兒,也不說話,最後淡淡答了句,“你我兄弟多年,如今雖又是君臣,兄弟關系當仍為先。”胤祥為對方冷冷的聲色定了定步子,擡眼望向階上那位,目光變得溫柔而和緩,冬日的暖陽拂在胤禛那堅毅的臉上,眉眼間全是堅定。隻是胤祥不覺在心中又重複了句“兄弟關系”,本應感此中情深意切,卻不知哪來的猶豫躊躇。
正想着,階上的人已緩步走了下來,隔着衣袖,伸手捉住了胤祥的手腕,繼而回頭向前走去,邊走邊回憶道,“弟莫再說那話,我們還要一起走很久。你可記得從前你我二人常登此山。你小時候,冬日早起沒精神,有時站在山腳下不願擡腿,我便這樣拉着你,跟你說,等我們走到山頂上,即可俯瞰整座宮城,你才有了些力氣。現如今這平地你可又是走不動了?”胤祥微微一愣,腳下已與兄長踏在了同一級台階上。太陽又上升了些,兩邊雪色更亮,胤祥的餘光隐約瞥見,那金色日光将兄長的側臉襯得更鋒利了幾分。胤祥自小有穎悟,卻不如兄長那般擅長分析與思慮,隻知喜歡就是喜歡,可如今面對登上皇位的兄長,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擔心自己分析不出,思慮不過,索性默不作聲,先退下來。現在,看胤禛那眼神與語氣,與過去無異,還總拿兒時的事來哄自己,心中又霎時沒了那些顧慮,心中隻道,此生當與兄長常相伴随便好。見胤祥跟上了,胤禛的情緒也松弛了些。二人便像往常一樣,一同往壽皇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