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空氣都結霜，素服還是涼薄了些，胤禛與胤祥裹在同一個黑墨皮毛狐皮大氅裡，從圓明園出來，進了轎中徑直往怡親王府去。次日大清早，皇帝的銮駕天還沒亮就停在了怡親王府門口，門前長街空空蕩蕩。就算這樣，皇帝在怡親王府過夜的事，一早便傳遍了整個京城，王公大臣都想不清，皇上昨日不是宣完谥号就回宮了麼，後來也沒聽說出來，怎麼就突然出現在怡親王府，難道是夜深人靜出來的？

昨夜，胤禛在怡親王府住下，此府已非胤禛登基前夜來的那處府宅，十三阿哥府離京城太遠，建在離宮六裡開外的半邊店街，與允禵的貝子府相鄰，皇帝不依王弟住太遠，進宮不便，要求暫且搬到王府街上最大的那座王府。這座王府畢竟是明時所建，有些老舊，終究是皇家建築，不失貴氣與舒适，是當今京城現有王府中最宏大精緻的一座。王府内部結構與紫禁城類似，坐北朝南，分中、東、西三路。親王轎子從中路繞過大殿轉到後寝，一路直入，落在胤祥寝殿門口。後寝有七間，王爺的寝殿設在後寝西側一間房中，左右無人。兩人緩步出轎，無聲地一起鑽進了寝殿，擡轎人便當即離開。這日胤祥離開前就已經吩咐好府中下人，寝殿今晚掌燈，直到自己回來熄滅，于是這座寝殿中現已很是通明。兩人進入殿中，終于将漫天冰霜關在身後。胤禛慢慢掀開大氅，方才被兄長包得緊緊的胤祥這才露出臉來，側頭看向兄長。胤祥的臉被捂得紅潤，眼中帶着水汽，看到胤禛臉上則帶着凍紅的印迹，便轉過頭去，捧住對方的臉，用自己的鼻子對上胤禛的暖着。兩人就這樣不動地對望良久後，胤祥微微一笑：“終于暖了。”便退開。胤祥退開收拾别的去，胤禛不禁開始環顧寝殿，寝殿不大，陳設也簡單，仿佛主人并不常待。牆壁上挂着素色江南織錦，其上繪制些簡單翠色竹木，地面一張厚實手工地毯。向内是一張黃花梨簇雲紋六柱式架子床，床頭放一件紫檀雕九龍紋大四件櫃，床前一把紅木雕花缂絲絹繪屏風，屏風外是一套紅木圓桌椅，桌上是些茶具與瓷器。另一頭是一個紫檀龍紋畫案，其上陳放筆墨，邊上是個黑漆嵌軟螺钿金銀片山水花卉紋書架，上放幾個精緻雕塑與座鐘，不起眼處，還有一個金色小沙漏，上下兩端，各有日月。胤禛不禁走到書架前将那小沙漏翻轉過來，任其倒流，心裡一邊快樂在這發現許多自己的痕迹，大多家具都是自己從宮中運出來給胤祥的，胤祥也沒怎麼挑選就放進自己屋裡了，又感到弟果真忙碌公務，在此休息的時辰終究不多。待沙漏停了，胤禛回過身，走到案桌前，看到一本書雕，有些好奇地拿着翻了起來，确實精美，不愧是王弟的品味，《古文約選》，選的也不錯。莫非是王弟親手做的？于是胤禛這才翻到扉頁，映入眼簾的卻是“愛新覺羅·允禮”。胤禛表情一下冷了下來，方才覺得好的地方突然感覺不是很值得一提，難道允禮比自己還早就來過胤祥寝殿，不對啊，探子沒說過，這應該是允禮出發前送給胤祥的那本，看來是他親手雕的，還挺會裝大方。心中不滿，又不想太表現出來，胤禛放下書裝作自己沒翻過。

再環顧四周，胤禛又感整間房中還是帶着不少老舊痕迹，即使品味不低，有這些家具裝點，也足夠華貴精緻，到底還是委屈王弟，心道要盡快安排怡親王府的翻新擴建。在胤禛想着這些坐到床榻上時，胤祥已經喚來下人給自己打水洗漱，立在熱水蒸騰的氤氲中。胤祥把毛巾擰幹，鋪開展平，搭在自己手上，向榻上的皇帝走來，走到跟前，便将毛巾搭到了皇帝臉上開始輕揉起來。隔着溫熱的毛巾，那雙細長的手在胤禛眼睛上捂了好一會兒，隻聽雙手的主人低低開口道：“兄長的眼今日定已累了。”胤禛坐在榻上，任由對方安排自己，感到心中喜悅。熱毛巾在眼睛上停留一會兒，果真舒适許多，未敷時胤禛也不知自己雙目疲憊，現在聽弟言語，心中也生出早間看到那雙略帶紅意的鳳眼。想着胤禛便不再雙手撐在床上，而是環上了站在身前的弟弟，而後一手扶着對方後背，一手再向上摸到對方後頸，輕輕用動作示意胤祥向下。胤祥看着臉被蒙着的胤禛信手想控制自己，甚是可愛，于是莞爾一笑，随着對方的手慢慢俯身前傾。胤禛的手全憑感覺地令對方彎下來的臉恰好停在自己臉前，将自己眼睛對上胤祥的雙眼隔着毛巾一同捂起來，溫聲回道：“王弟也辛苦了。”仿佛是怕對方彎着辛苦，于是皇帝放在胤祥背上的手又輕輕用力一轉，将對方攬着，輕輕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眼睛彼此未離。這樣對着一會兒，毛巾涼了，胤祥才伸手揭開中間的那層阻隔。兩人四目相對，終于見到了對方，彼此都覺得對方的臉恍若一新，盡是濕潤，眼中水汽蒙着，面上都有薄薄水膜，唇上一點微光，似相識又如新知。終于，胤禛微微開口：“我方才在你桌上看到一本《古文約選》？”胤祥眨了眨眼睛，回了一句，“允禮借我的。”說着便從對方身上站了起來，胤禛又舒服了，也不攔着。隻見胤祥慢慢走到旁邊的桌椅前，将毛巾一搭，輕輕側身，微微彎腰将桌上的燭光吹滅，而後摸黑走回床的方向。房中實在一片墨色，胤祥都有點難以判斷位置，怕不小心踩到胤禛，腳步猶豫。正摸索中，虛空中胤祥隻感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溫熱的手握進手心，拉了過去，而後自己被那人擁入懷中，帶到床邊，接着便被對方扶着頭慢慢一同躺下。胤禛在被中摟上對方，唇靠在胤祥眉眼，二人身體緊密依偎。怡親王問：“兄長為何不直接回皇宮？”胤禛反問：“王弟想睡養心殿？我今日寂寞，躺在你這，你的味道好聞，我躺着安心。”胤禛說着又往對方身上靠了靠。胤祥的唇靠在胤禛下巴上，微微發聲道：“明日再把你裝回去？”胤禛回：“我已讓人明日來接我，但是你要一起回去。”胤祥點頭，隻聽對方又道：“你的王府得再擴建擴建，我來安排。不過以後我們常住圓明園和交輝園罷。”胤祥并不反對，心中也道交輝園甚好，便宜曲水流觞。同時心中又飄過一絲煩惱，又要迎接那些王公大臣新一輪若有似無的羨慕與揣測了。不過正想着，這點煩惱很快被另一人暗夜裡低下頭的輕吻一點點融化了，交纏進夢裡，一夜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