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天雨,空氣涼,胤祥在袍外加了件造辦處新置辦的紅緞繡雲蝠花卉邊褂子,又跑去竹屋給貓貓狗狗們穿它們的新衣。小假和造化不太喜歡穿,胤祥無法,最終隻給小吉和百福各套上了一件,它們倆總是更懶惰一點,所以很多東西都願意接受。穿完準備走回殿,胤禛已是撐傘走了過來。
“下雨天涼,王子何以在外面待太久?”胤禛準備收傘,一邊先問。胤祥本來蹲着,這時站了起來,看胤禛還隻穿了一件藍色的雲錦單袍,将胤禛拉近自己,也不回答胤禛的,隻是雙手環過胤禛的腰,紅色的外衣挨上了胤禛藍色的袍子,微微仰頭看着胤禛問:“皇帝哥哥怎麼自己都不添衣,倒來說我。”胤祥說出口那樣的稱呼後才驚覺自己有多傻,怎麼真像個女子稱情郎般對胤禛,胤祥很不适應自己如此,感覺到胤禛的眼光突然聚焦了一點在自己的唇上,胤祥側過臉去,将自己的小臉彎下貼近胤禛的胸前,不看胤禛地重新說道:“我是說,皇上要多穿點。”胤禛看着胤祥被紅衣襯得很白,白得漂亮,紅得可愛,也便一直看不厭地盯着,喉結微微一動而把自己的下巴放在自己胸前小小的頭上,磨了一磨而低聲道:“也許我是荔枝吃多了?熱。”胤祥一聽,勇敢地捶了胤禛一拳,接着把胤禛抱得更緊地:“閉嘴。聽雨。”
胤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能想出這樣荒唐的建議,為了讓胤禛正經些,竟要一個皇帝就這樣站着陪自己聽雨。然而,更奇怪的,還要是胤禛,他果真聽了。胤禛對事情的好奇仿佛隻需要一個實際的理由,隻要理由成立,就是再無聊的事,他也能真的做好久,絲毫不擔心耽誤什麼時辰。胤禛摟緊胤祥在懷裡,兩人果真就這樣站在竹屋前的篷子裡,幾條小動物的窩邊,相互依偎,一言不再發,聽秋日的雨淋淋瀝瀝地打在有點黃綠交夾的竹林裡,聲很動聽,人很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聽夠了穿林打葉聲,回到主殿。胤禛不着急辦事,隻拿過琴來給胤祥彈一曲,滴滴答答又淅淅瀝瀝,是竹聲。胤祥比往日聽得都更入神,感覺百聽不厭,靠在胤禛肩上,靜靜聽着。“胤禛,這是什麼曲子?”胤祥聽得惬意,閉着眼問。胤禛淡淡回:“竹林聽雨。”胤祥不善古琴,對古琴曲也不算熟悉,于是接着好奇問:“哪朝傳來的?”胤禛嘴角幸福微勾:“雍正年間。”胤祥笑了,睜開眼,擡頭看向胤禛。很清澈的眼睛,正專注地看着自己,亮得像竹葉上滑過的新雨,胤祥很感動,這世間能有着這樣看向自己的目光。胤祥看着胤禛,胤禛突不知從哪想到的,說了一句:”祥,我昨晚夢見自己能活到七十三歲。”胤祥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這樣是夠了。”胤禛也回:“嗯。”胤祥很滿足,他覺得胤禛想到的事都是真的,答應自己能實現的事也會必定成真。
閑适一個上午,下午雨漸停,出了陽光。養心殿外的天空上忽架起了一大彎虹,七彩的,停在黃瓦紅牆之上。胤祥快樂地跑出門,造化它們也跑了出來。胤祥搬了個靠椅坐在殿前,造化它們也安分地停在身邊,胤祥撫摸着旁邊的小家夥,繼續靠在椅中仰頭看虹。胤祥靠着的椅後就是胤禛的窗子,胤禛看了一會兒眼前美景,堅強地拿起折子。
年希堯三人上奏兩廣盜賊處刑事的折子,今日送到胤禛手中。刑罰殘酷,胤禛倒波瀾不驚,隻是看着胤祥,覺得此等不耐看的事,胤祥能不見也是真好。低頭,胤禛也隻是批評兩廣練兵廢弛:“知道了……爾等粵省。兵不訓練。營伍廢弛巳極。聞谕惟有‘皇上明照萬裡。臣等不勝感懼’二語。終有何益?況你三人比不得别人。從此若不改革舊習。朕必将汝三人先置于法。然後方及他省。廢弛武備比爾等貪婪之罪猶重。廣東之兵加十分訓練。還未必及他省三分功效。”胤禛可不是恐吓他們,武備不善自然民間要動亂,當然比他們幾人貪污還要過分,影響得快。廣東之兵最差是衆所周知的曆來積弊,大概是離京太遠太放肆,如今是非提不可了。胤禛不是不知道這幾個官員并不上心練兵,貪圖安逸是常态,接着也幹脆直接揭出,讓他們能好自為之:“況彼此貪圖安逸。漫不經心耶。豈有将封疆重任寄托爾等。一任爾等歌兒舞女賦詩飲酒以快樂之理……公勤二字乃做官之根基。若耐不得勞不如辭職閑散……”
等了一月左右,這個折子再回到年希堯三人的手中,當然惹得幾人心驚,當時幾人的确正在宴飲享受。三位官員雖非貪婪之輩,但終究日裡閑适,接到皇帝對自己的直接指摘,瞬間便感膽戰心驚。不僅是因為皇上好像對自己幾人的生活知道得清楚,也因折中的最後一段話:“當勉之慎之。不要壞朕顔面。李英貴、佟吉圖皆系榜様。王法無親。此身非當日雍親王可比也。爾等其互相勸戒勉勵。成全朕的體面。不然朕隻一愧一恨。則爾等恐領罪不起……”此話直率,能提雍親王時事,即是在告知自己幾個,當初的事被知道了他那時管不了,現在再出事,就要一起追究了。所謂領罪,也不見得比上次捉拿的盜賊好了,誰能不知道佟吉圖他們都銷聲匿迹了呢。當即,年希堯稱自己還要回去安排近來籌備的畫集,便不久留。一時間,幾位官員都散了,走的時候,面上坦然,實際都小心地用餘光左顧右盼,試圖檢查自己身邊有探子盯着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