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槍聲在腦中炸響,刹那間,方黎的鼻腔裡滿是血腥的味道。
一股涼意從頭頂蔓延,随之而來的,是難以抑制的疼痛、瀕死一般的疼,令他窒息,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了酷刑。
“啊……”
他低吟着,可心裡想的,卻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
又來了。
當痛苦逐漸退去,這時的他緩緩睜開眼睛,果不其然,他獲得了一場來自幾十個人的“注目禮”。
當然,其中也包括站在指揮台上的那位。
“不舒服?”
那人問道。
“還好。”方黎輕輕眨了下眼睛,選擇說謊。
“累了就去休息一下。”
面對那人的關心,他實在無法回應,隻得默默錯開眼睛,目光回到面前的五線譜,重新架好小提琴,最後用溫和卻又堅定的聲音說:“我沒事,抱歉譚先生,請繼續吧。”
他能感受到,被稱為“譚先生”的人又注視了自己片刻,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視線中的懷疑。
“諸位,第23小節。”那人收起疑慮,又重新舉起了指揮棒。
然而突然之間,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倏地襲擊大腦,方黎明白,手執指揮棒的“譚先生”,才是他“痛苦的源頭”。
「啪嗒。」
這是琴弓掉落地面的聲響。
“方黎!”
随着一聲熟悉得刻在骨子裡的呼喚,方黎最終還是昏睡了過去。
*
從記事起,方黎就經常被一些奇怪的幻覺困擾。
與其說是幻覺,不如說是“記憶”。
陌生的街道、古舊的房屋、手指碰觸琴弦的感覺、以及對某個面容模糊的人,那刻骨銘心的愛。
但記憶并不完整,缺少最重要的部分。
這些記憶的終結,是一道古怪的白光,每當想起這些片段,他的頭都會疼,無比的疼。
不僅如此,他還缺少五歲之前的記憶,白光過後,眼前已是陌生的高樓大廈。
或許因為這些“記憶”,他從小就表現出了對小提琴非凡的天賦,直到三十歲那年成為浦江市愛樂樂團的第一小提琴首席,他的音樂生涯始終順遂。
可就在方黎認為自己會無波無瀾地度過自己平靜的一生時,一個意外轟然砸在了他的肩頭——
浦江愛樂要解散了。
百年老牌樂團,要解散了?說出來誰信呀?
可這就是事實,無人能撼動曆史進程,隻能勉力拖延。
在為樂團續命這件事上,方黎作為首席,是出力最多的那個。
原因無他,老團長辭職得很突然,昨天還上班,今天就失蹤那種。
方黎猜到可能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竟然到來得這麼快,而且如此戲劇化。
作為首席,他擔任起請老團長回歸的責任,不過結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對方婉言拒絕了。
面對衆樂手或期待或質疑的目光,方黎非常焦慮,焦慮得失眠。
或許是他已經接觸到了絕境所以觸底反彈,某個周末的清晨他收到了一個重磅消息。
一位名指揮家即将接任浦江愛樂。
甚至還是當天的飛機,巴黎至浦江,下午到達。
方黎激動得再也睡不着,哪怕他已經失眠了好幾天,準備在周末好好休息一下。
時間尚早,他翻看了這位指揮家的履曆,四十多歲、旅法多年、成績輝煌。
原來這些日子的殚精竭慮是塞翁失馬,方黎安心地長歎口氣,連失眠後的清晨都變得美麗了許多。
隻可惜,人生比他想象得還要戲劇性。
此刻的方黎正站在機場大廳,舉着姓名牌,不錯眼珠地注視着剛剛下機的旅客。
他見過那位指揮家的照片,可以第一時間認出來,他甚至準備好了迎接的話語,已經萬事俱備了。
可是,就在他懷抱着期待,注視着形形色色的旅客時,一個修長的身影霍然映入眼簾——
姓名牌掉在地上,啪嗒一聲,在喧鬧的機場大廳顯得微不足道。
然而,到了方黎的耳中卻變得振聾發聩。
他的耳畔變得一片寂靜,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遠處的那個男人。
失控般的,他跑向那人,可是機場大廳猶如通勤時的高架橋,人來人往行色匆匆,轉瞬之間,那抹熟悉的身影就消失不見。
方黎終于停下了腳步,望着來往的人群,他自嘲的笑了笑。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是那個人呢?
他拍了拍臉頰,強迫自己恢複理智,回到剛才的地方撿起姓名牌,用袖口拂去上面的腳印;最後,他擡起頭,望着空空如也的出站口,心中滿是強烈的負罪感。
帶着全團的希望卻錯過了,原因還是如此離奇,如果實話實說,隻會淪為笑柄。
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塑料闆,方黎垂目沉吟着接下來要如何做。
他既焦躁又愧疚,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先給新團長打個電話道個歉。
可是,手還未伸向口袋,一雙款式典雅的深棕色牛津皮鞋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
下意識的擡起頭,當方黎看到鞋子主人的臉時,倏然之間,他全身好像被無形的鎖鍊鎖住般,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