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不喜歡被拘束,她喜歡在室外或是半開放的空間裡作畫,新鮮空氣和美好風景是她創作的必要條件,如果身處于狹小封閉、與外界隔絕的房間中,伊妮的靈感會和她的心情一起枯竭。
伊妮在飛屋中的畫室總是房門緊閉,但這并不意味着房門後是個神秘的密室。事實恰好相反,伊妮的畫室布局方正,面積很大,有着很高的天花闆,門的另一個方向是巨大的落地窗,顯著地提升了畫室的采光,陽光和月光毫無拘束地傾瀉進來,再加上飛屋可以随意轉變方向,屋裡的古典小燈基本是裝飾作用。伊妮喜歡把落地窗開着,窗外是個獨屬于她的小巧陽台,落腳的地方幾乎塞不下第二個人,主要用于觀景,還有就是給屋裡的人一定的安全感,不會有可能跌落的錯覺。
伊妮沒有恐高的毛病,不過,她在成為神類之前是普通的人類,不是展翅高飛的鳥兒。伊妮的審美觀形成于人類時期,“高樓”房間去掉一面牆的設計有違生存本能,加個小陽台剛剛好。伊妮時常來陽台伸展身體,倚在圍欄上仰觀天象、俯視伊利斯,沐浴在溫和的風中,她的心情也如同這神奇的房子一樣輕盈。
至于畫室房門緊鎖的原因,罪魁禍首是飛屋的另一住民——當然不是乖巧的暴風雪,畫室裡還設有他喜歡的貓爬架和小窩。
梅裡特很喜歡看伊妮繪畫,他們初遇的契機便是伊妮在無名山頂作畫,梅裡特默默觀看。不過,他間接發作的熱情讓伊妮感到煩惱,她作畫是為了自己開心,而非取悅别人,梅裡特的關注是一種幹擾。
梅裡特還會溜進畫室欣賞伊妮的作品——不是故意瞞着伊妮,兩人不總是同時在家,為了不錯過伊妮的最新傑作,梅裡特每次想起這回事,便會将興趣付諸行動,把這裡當自己家,也的确是自己家。
伊妮經常有不滿意的畫作,還有打算私藏的,她會把這些收到畫室的儲藏空間裡。不過,她來去潇灑、不是個謹小慎微的性格,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伊妮經常忘記收,梅裡特又神出鬼沒,尴尬事件發生得多了,伊妮幹脆把畫室列為梅裡特禁地,梅裡特進出都得向她請示。
暴風雪對自家的麻煩事毫無所覺,反正對他沒有影響。
今天,畫室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洛恩進入飛屋之後就保持着不知所措的狀态,舉止拘謹中帶着一絲尴尬,像是剛進入全息遊戲的玩家适應新身體,或是誤入雷區不知道該往哪兒落腳。暴風雪像牽引貓似的,帶着他往畫室的方向走,一邊還在絮絮叨叨地介紹自己和梅裡特伊妮共同的家。
洛恩在爬懸空梯的時候就意識到,這還是他第一次受邀去别人家做客,暴風雪在圖書館的小房間除外。他就這麼越走越慢,被執着的大白貓攆羊似的攆着往上走。
“洛啊,你就像在自己家一樣。”爬梯的時候,暴風雪這樣說。
很可惜,洛恩對“家”這個概念印象寡淡,感受不到什麼溫情,“館貓的”這一前綴反而讓他多了幾分安全感。
“梅和伊是自己人。”暴風雪安慰他,“别擔心,我們不會嫌棄你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洛恩心裡也不是沒有興奮,但本能的恐懼還是占了上風,讓他的心情帶着不該有的沉重。
“要不然就算了,”暴風雪說,“不用勉強自己,我和伊說一聲,咱們就和其他人一樣,在圖書館天台畫像吧。”
洛恩在天梯上止住腳步,思索片刻,認真道:“沒關系,我表面上看着嚴重,心裡其實還好。别擔心。我活了二十多年,也經曆過很多事情,還沒有脆弱到連你家門都進不去。”
暴風雪被他的形容方式逗笑了。
洛恩之所以下定決心,不止是因為暴風雪的“激将法”。
拜訪飛屋内裡其實處于洛恩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内,既然伊妮向他發出了善意的邀約,洛恩自覺因為個人情緒拒絕人家不太禮貌。雖然可能會尴尬,洛恩還是決定硬着頭皮赴約,反正他有館貓作為憑仗和倚靠,情況總不至于太糟。
而且,被伊妮邀請前往畫室是一項殊榮,洛恩覺得自己理應珍惜。其他人都是在圖書館天台上給伊妮當模特的,唯有他這位自家人被伊妮特許進入畫室,和館貓一起參與雙人畫像的繪制。
飛屋作為梅裡特和伊妮的隐居地不是誰都能來做客的,誇張點說,這扇大門為你打開是一種最高級别的認可,身份地位的象征,梅裡特和伊妮的一些好友都沒來過,洛恩現在差不多是個家人和孩子的身份,就像狼那樣,沒有狼的幼年體那麼可愛,但勝在次生神的身份。若是其他神裔和知情者知道,恐怕各個都會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洛恩對成為風雲人物沒有興趣。飛屋内,他深吸了口氣,強裝鎮定地和躺在沙發上懶散看書的梅裡特打了個招呼,然後跟随着暴風雪的貓步來到畫室門口。
畫室的門一反常态地沒關嚴,一點暖絨的燈光從裡面透出來。
“我們來啦!”暴風雪興奮地往裡跑。洛恩在門口觀望了片刻,才走進去,像是在提防偷襲似的。
“歡迎來到我的畫室。”伊妮從椅子上站起來,對洛恩說道,“希望你會喜歡這個地方。”
“謝謝您的邀請,”洛恩嚴肅道,“謝謝您答應為我們畫像。”
另一邊,暴風雪敏捷地竄上了貓爬架的頂端,在柔軟的墊子上滾了一圈,爬起來居高臨下地望向試圖交流的兩人。
落地窗前已經擺好了一把有着雕木扶手和精緻面料的古董椅子,顯然是為洛恩和暴風雪準備的。
“那麼,請坐。”伊妮伸手示意。
“好的。”洛恩擡頭望向豪華貓爬架頂端的大白貓,眼神裡帶着一點催促。
暴風雪往後退了退,弓着腰,兩步小助跑之後,便像炮彈似的彈射出去,姿勢如同貓科動物的捕獵瞬間一般優美,在畫室的高頂空間中劃出一道白色抛物線,“穩穩地”落在伊妮準備好的椅子上——洛恩親眼看到他把寬敞大氣、顯然很結實的椅子給撞翻了,但暴風雪有神術作弊,在摔到地上之前力挽狂瀾,用看不見的力量把椅子強行扳了回來,避免了災難結局,并及時擺出一個昂首挺胸的pose。
伊妮在一旁準備畫具,對暴風雪的浮誇表演見怪不怪的樣子。
“…”洛恩的神色從驚吓變成驚豔又變成忍俊不禁,最後摸了摸暴風雪的頭表示鼓勵。大白貓一套動作如此熟練,顯然常在室内玩空中飛貓的把戲,就像是普通貓咪喜歡做的那樣,幼稚又可愛。
暴風雪向伊妮約了兩幅畫,現在要進行的是第一幅,洛恩和暴風雪在一塊兒。
暴風雪是隻很有主意的貓,提前和洛恩讨論了着裝的問題,兩人一緻決定,第一幅畫走休閑風格,以反映洛恩和暴風雪的真實相處狀态。于是,洛恩雖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穿得和平時也沒什麼區别,他自從一段時間以前就在邋遢方面有所收斂,不再穿超大碼,在有需要的時候會穿運動裝。今天,他看似沒有準備,其實特别準備了看似沒有準備的着裝,簡單來說就是寬松帽衫搭配牛仔褲和運動鞋,色彩偏濃重暗調,有種不入流的叛逆感,又随時能融入陰影之中。
他平時不常紮頭發,此刻中長的頭發披散着,暴風雪贈與的貓貓發帶纏在手腕上。
洛恩抱起大白貓,以盡可能自然的姿态在椅子上坐好。
“這樣可以嗎?”洛恩虛虛抱着貓,不确定地問道。
暴風雪率先答:“洛,恕我直言,你像個被老師點名的小學生。”
“…你又看不到。”洛恩條件反射地反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