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債消,風劍心既死,那她和正道的恩怨,與洛清依的私情,都該既往不咎,一筆勾銷。
若真放任她今日被人死無全屍,日後難免教人诟病,說他劍宗處事狹隘,有失正派風骨。
但是當他一踏進劍池之地,立刻就察覺到此處的詭異之感。
劍聖秦逸城身經百戰,曆盡千劫,直覺和預感何其敏銳?此刻他卻仿佛置身屍山血海,殺意滔天的戰場,如聞金鐵交擊的悲鳴,殺聲震天駭地。忽然有種死亡的預感,兇險的威脅,未知的恐懼,讓他以近乎是驚惶失措的姿态倉皇逃離劍池。
他迅速擡頭,仰望着那座玄青色,滿是雷擊痕迹的巍峨的劍碑,滿眼戒懼和難以置信。
群雄見他如此舉動,盡都不解其意。
“秦宗主他這是……”
唯有霸佛神色倏沉,同樣盯着劍碑,眸光寒凝,充斥着無法理解的詫異。除劍聖霸佛外,皆如雲山霧罩,不明所以。
然而,真正讓在場群雄都無法相信,不可理解,超脫想象的情形卻在這時顯現出來。
劍池之水在微微震顫着,那既不是被風吹皺的,也并非是被雨打亂的,而是,大地在顫抖。
不計其數的殘劍、斷劍、或是劍胚從劍池之底的劍冢浮出水面,懸在半空,環繞着劍碑發出陣陣劍鳴。
這劍吟延綿不絕,宛若劍中靈魂在回應,猶如殘刃喜悅的高鳴。這般神奇壯觀的景象令在場群雄都瞠目結舌,歎為觀止。
允正賢當先叫出來:“這就是劍意的最高境界,這是——萬劍歸宗!師父他老人家居然真的練成了這門神技!”
群雄嘩然失色,不禁驚歎連連。
“沒想到這世間竟真有這般魔幻神奇的劍術,秦老劍聖的神通實非我等凡人所能仰視。”
霸佛逆浮屠神色陰重,蓦地兩眼圓睜,叫道:“不!這不是劍聖……”
衆人還未解其意,忽聽有人喊:“喂!快看!”
群雄舉目望去,卻見劍池之水開始由震顫變得沸騰滾動,随後居然逆流而上,向劍碑瘋狂卷去,将整座劍碑都裹進其中,形如巨大漩渦般。
如此神奇的景象直讓人恍若夢中,群雄還沒回過神來,漩渦之中一道磅礴浩瀚的劍芒突然拔地而起,直沖天際。
無盡的蒼穹天頂雷霆震動,狂風呼嘯。雷動猶如龍吟,狂風宛若鳳嘯,黑雲翻湧,仿佛能見龍形和鳳影在天穹現身盤旋。
群雄靜氣凝神,若不是天空陰雲密布,他們都要以為這是神龍獻瑞,靈鳳呈祥。
當響徹天地的龍吟和鳳嘯傳來,鳳影伴随着龍形隐沒雲層,陰沉的夜幕蓦然雲開,雷消雨霁之時,清輝的月光透過雲層照向那座指天矗立的玄青劍碑。
群雄終于看清楚,劍碑之上綁縛着的那名少女,她全身衣物支離破碎,原本被鮮血染透的衣裳變得焦黑褴褛,但露出來的四肢和面容許是被劍池之水沖刷洗滌過,如今居然皎潔如月,纖塵不染。猶如裹纏着月光的神女,透出如夢如幻的谪仙之感。
群雄登時驚呼。原還道她受那三道天雷,縱是武功絕頂也早是一具焦屍。沒想到的是,除衣裳褴褛外她居然像是未傷分毫?
更令人匪夷所思,心驚膽駭的是,在群雄的驚歎聲中,少女眼簾微顫,随即緩緩睜開眼睛。
她還活着?
不,那是怎樣的眼睛啊?
夜色之下,那雙幽藍色的眼睛就猶如黑暗中搖曳的火焰,宛若照見深淵的清輝,仿佛是指引死亡的幽燈,不可思議,詭異又瑰麗。
衆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無論是劍池倒卷,劍氣沖天的異象,還是龍鳳争鳴的奇兆,或是天衣還活着的事實,以及那雙異常詭異的眼睛,接二連三的沖擊已經完全超出他們的想象和理解,以緻群雄怔在當場,讷讷無言,甚至全然忘記呼吸。
洛清依眼眸閃爍着淚花,險些喜極而泣。
群雄難以置信,驚歎不止,“這,這怎麼可能?她,她她還活着?”
縱然武功臻至先天之境,終究也還是血肉之軀,以區區血肉之軀又如何能抵擋天雷毀天滅地的神威?
“她到底是人是鬼啊?”
“那雙眼睛!你們看她的眼睛!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這個妖女果然不是人!她是妖怪!她是邪魔!”
群雄驚惶失措,驚恐叫道:“秦宗主!快殺她!為武林除害啊!”
衆人紛紛附和,齊聲高呼。
“殺了她!殺了她!”
秦逸城站在劍池之外,仰望着被囚縛其上的風劍心,這樣的姿态讓他感覺相當的難堪。其實他未嘗不想趁她未脫束縛之前将其一舉擊殺,但曆經百戰的本能卻在告訴他,面前的東西極其恐怖,也極其危險。
是一時不慎,就會死的那種危險。
這時風劍心的視線緩緩垂落,那雙幽藍詭谲的眼睛望過來。秦逸城不知道她修煉的是什麼妖法邪術,但這雙眼睛讓他感到某種毛骨悚然的戰栗,使他的虎軀不由發出冷顫,戰鬥的意志居然開始動搖起來。
劍聖從那雙眼睛裡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悲傷,憤怒與仇恨,都早已不複存在。現在存在于那雙眼睛裡的,是俯視群雄皆如蝼蟻的漠然。或者,連冷漠這種情感都不複存在,她的眼裡已經沒有半點情緒。
“你,你到底是誰?”
秦逸城的問題相當的不可理喻。她當然是風劍心,是滄海的魔女,是天衣。
劍聖當然知道自己在問什麼,無論是從相貌還是殘損的模樣來看,她都毫無疑問是被執行天刑的那個人。
但是,秦老劍聖卻從她的眼睛裡讀出完全相異的本質。她實在太過冷淡,冷的就像一方千年不化的冰,淡的像一池沒有漣漪的水,完全不像是一個活着的人。
天衣就從來不會這樣。這樣沒有情緒,沒有情感,也沒有靈魂。
秦逸城沒有等到她的答案,回答他的是鎖鍊被扯斷的聲音。
或許,這就是答案……
玄鐵鑄制的鎖鍊發出“砰!砰!砰!”的巨響,接連崩斷,似乎這些堅不可摧的鎖鍊在她眼裡就是酥脆的泥塊,她輕輕扯動,就會迅速的崩毀斷裂。
即使是她全盛時,也無法像現在這樣輕易扯斷玄鐵鑄造的鎖鍊,何況,她現在還帶着傷。
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能做到?
明明已經穿透她的琵琶骨才對,她應該完全不可能再使出任何氣力才對……
但是,到底是為什麼?
天衣掙斷鐵鍊,宛若一羽輕鴻翩然飄落,她輕輕落在劍池之中,甚至站在水面上,水面猶如明鏡,沒有一點波瀾。
蒼穹夜幕雲開見月,皎潔的清輝撒在少女的身上,清麗的月色與美麗的容顔交相輝映,宛若谪仙般神聖而無法直視。
這般顔色,縱是群雄也不免失神贊歎。
然而,絕影劍聖秦逸城絕對不會是尋常的人物,他從來不會被美色撼動,他更清楚,他們現在面對的絕不是會帶來神迹和恩澤的天女,而是極有可能毀滅所有人的,無法預測的怪物!
所以,秦逸城根本就沒有半點猶豫。劍聖想要拔劍出鞘,他要在對方還沒有進入戰鬥姿态之前就将她斬殺,徹底毀滅這個極有可能無法控制的隐患。
形格勢禁,勝負就在頃刻之際,生死就在毫厘之間。秦逸城沒有半分遲疑,拔劍要斬。誰知就在他的右手将将按住絕影之際,纖纖素手就已經按住他握着劍柄的右腕,他拔劍的力量甚至掀起滔天的狂潮,但任憑他拼盡全力,竟也不能将劍拔出來半寸。
好快!
這怎麼可能?
秦逸城當然知道那隻手的主人是誰,但就算是他居然也沒有看見,沒有察覺對方這百步一瞬的身法,可見對方的速度之快,身法之高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原本她的速度就已經足夠驚世駭俗,而現在的她比之先前更不可同日而語。饒是劍聖身經百戰,逢敵無數,此時面對這種怪物也不由心驚駭然。
秦逸城虎目怒睜,強橫的真氣透體爆出,想要将對方震開。不料縱使立足之地轟然爆碎,那隻手和天衣卻猶如眼前矗立的山嶽般,無法撼動分毫。
劍聖駭然擡眼去看,正與一雙冰藍幽寒的眼眸對視。那雙眼睛裡面沒有任何情感,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感情,也就意味着她沒有弱點。
這種恐怖的怪物簡直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于這世上!
劍聖右手被壓制根本無法拔劍,曆戰的經驗讓他立刻就意識到這是極其兇險的殺機。此時他右手按着左劍,雙掌受制,側身向敵,這就意味着他的右半邊身體基本就是空門大開的狀态,此時風劍心若是以風雷之勢攻襲他右側太陽穴,或是重擊胸口膻中穴,抑或是踢向他的膝蓋,還是膝蓋重撞他的胸腹氣海,都能在一招之間就讓他徹底重傷,非死即殘!
兇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