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輝夜是在醫院裡醒來的。
當她睜開眼睛看見天花闆時,臉上露出了迷茫,眨了一下眼,似乎是想借此清醒,在接受自己處在陌生房間的事實後,她視線移動,看見了在陪護椅上垂着頭睡着的坂田銀時。
她詫異地擡起右手想要揉一揉太陽穴,就發現了自己手上插着輸液管,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進了醫院。
記憶慢慢回籠——好吧,也沒回籠多少,因為她在說出“我願意”後,感到心中輕松了不少,但身體上的疲憊卻一下子放大,讓她累的暈倒了。
回憶起事因後,她難免想:
一定吓壞他了吧?
她看着他那疲憊又在睡夢中都還帶着愁色的睡顔,心中是愧疚,也是心疼。
這樣的他,有一種柔弱的破碎感,這讓她一下子就生起了一種憐愛之情。
說起來,在村塾的那段時光裡,她幾乎都是扮演着一個溫柔可靠的姐姐形象——盡管她是幾人中年紀最小的——她總是和桂一起,充當着潤滑劑,包容他們的小缺點,消磨他們的小摩擦。她也習慣去充當一個照顧人的角色了。
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轉換了角色,已經變成了是他在照顧她了呢?
原來他早就已經成長為值得依靠的人了。
她想,她自己也并非是沒有一點觸動。隻是……現在的她還不能不負責任地就說出喜歡這個詞。感動,習慣,依賴,無論是哪一種緣由,她都不應該在這種原因下說出喜歡。
更何況……
吉田輝夜有些不那麼确定地想。
或許,正因為他們一直都在一起,她對于他可能是親情居多。
不管怎樣,現在趴在她對床邊守候着,疲憊得睡着了的他,的确是讓她心軟的。
所以她順從自己當下的心意,伸出了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腦袋。
——但隻觸及他的發尖就被制止了動作。
像是某種在睡夢中也保持警惕的猛獸,他睜開眼,露出兇狠的神色,手上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比起是在戰場上殺敵的白夜叉,這樣的他倒是更像是另一種脆弱的,不得不露出兇惡模樣來保護自己的存在。
他很快發現是她,手上解了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坐起身握着她的手拿到眼前觀察,果然已經留下了痕迹。
他露出愧疚又心疼的神色,看得出來他想要動手去幫她揉一揉,但又顧及着什麼于是放棄。
——幹嘛總是這麼在乎她的感受啊。
她歎口氣,無奈地看着他。
“沒有關系啦,我沒有那麼脆弱的。唔,當然,如果你願意讓我摸摸你的頭,我會很高興的。”
他的神色并沒有輕松多少,眼神依然是有些黯淡的,但還是依言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腦袋上,話語中能聽出他的寵溺。
“随便你吧。”
——他的白發是柔軟的。
明明看上去是刺人的,卻很是柔軟。
她的心裡一片甯靜,就像是回到了曾經惬意悠閑的生活——陽光慵懶,她坐在圖書館的窗邊,停下了看書,被窗外探頭的綠春吸引,就那樣恬适地坐一下午。
現在的氣氛實在是太過美好太過舒适,讓她忍不住一下子就在想,如果是和眼前這個人共度餘生,那麼這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或許是氣氛太好,她見他面露糾結,像是要說什麼的樣子。
是要對她這幾天沒有照顧好自己而進行說教嗎?
她莫名有些期待。
但他接下來說的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輝夜,你懷孕了。”
诶?
懷孕?
什麼?
什麼意思?
啊,是那個吧,就是說她現在的肚子裡有一個新的生命是吧?
诶?
她已經到了詛咒的年齡了嗎?
不,不對。
這不是延續詛咒的孩子。
這是……
她和晉助的孩子。
是打破詛咒的孩子。
她眼神茫然,帶着陌生的熟悉,手放在了肚子上。
在這裡,孕育着一個全新的生命。那是她與這個世界産生羁絆,留下的痕迹。
這是,和懷着輝夜時截然不同的感受。
……很奇妙的感覺,她感覺自己的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份期待與慈愛,那種柔軟的感情像是溫柔的水一般淌過她的心神,柔軟了她的所有鋒芒。
“那你呢?”
她擡起頭注視着他,看穿了他的所有顧慮。
“你不要我了嗎?”
“怎麼會!”
一個緊張,他慌不擇路,眼神就與她相撞,倒比她更像是被抛棄的一方。
“我……”
他又猶猶豫豫的樣子了。
“那我們結婚吧。”
迎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笑了。
“不是說要照顧我嗎?”
“那就給我一個家吧,銀時。”
“我想有一個家,一個我們都在一起的家。”
“如果你不嫌棄這孩子,你就将會是他的爸爸。”
“嗯……這麼說其實對你并不公平,但是這的确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現在所想要的,就隻是一個能稱作家的地方,一個可以讓我放松身心,擁有歸屬感,安心感的地方。”
“那麼,銀時。”
她真誠地與他四目相對,不讓他的眼神逃離。
“你願意和我結婚,一起照顧這個孩子嗎?”
他沉默了,眼神躲閃着,沒有立即給出回應。
倏然,他昂起頭擡起左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讓她看不見他的臉上的表情——但這樣的動作卻很好地暴露出了他充血的耳廓——盡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被自己誠實的身體出賣地徹徹底底。
“搞什麼啊……求婚這種事怎麼都是你來做的,這不是顯得阿銀我很遜嗎。”
他深呼吸一口氣,從她看不下去的過于小心的模樣變回了她熟悉的,習慣的樣子。
他放下手,正着腦袋迎上她的目光。
“醜話先說在前,阿銀我啊,現在雖然是住在江戶,但并沒有穩定的工作,自己一個人時不時也過上有上頓沒下頓的窮苦日子。但我會為了你,努力建設好這個家,就是這樣一個現在無能隻能許諾将來的糟糕男人。”
“所以,你願意從今往後都冠上坂田的姓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