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瑩黑絲手套下的手攥緊又松開,目光中燃起幾分殺意。
“連家主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見到我,來得如此早?”
那人正是連淮。
“姑娘這麼早出發,也是去往連家吧,”連淮與她的目光相接,淡然地說道,“彼此。”
看來他早料到了她的意圖。
雲少川的很多話都不配被她放在心上,可唯獨這一件他說對了,連淮絕不是能輕易招惹的人。
不過,經曆過重火的灼燒之後,這世上再也沒有讓崔瑩害怕的東西了。
“既然來了,就先陪我去樓上喝幾杯。”
連淮對此并無異議,二人前後上了樓,彼此之間微妙地隔開一臂的空間,正好是任何偷襲都無法一次得手的距離。
鴛鴦樓頂的包間裡,香氣氤氲,一群舞女正赤足而舞,身姿妖娆,紅紗輕蕩,無限魅惑。
二人剛坐下,一旁等着伺候的姑娘們當即就上來給崔瑩倒茶,然而卻沒有人往連淮那邊去。她們都知道自己是崔瑩羞辱連淮的工具,因此就算平時做夢都想與連家主親近一二,現在卻也沒有人敢上前。
“怎麼?看不見這裡有人?”崔瑩微微挑眉道。
那被她目光掃到的花魁受不住壓力戰戰兢兢地去了,纖腰微折,給連淮倒水,然而許是因為太緊張,這水竟然濺到了桌子上。
崔瑩正要發作,卻聽連淮先她一步說道。
“放下吧。”他将茶壺自己提起,往茶杯裡倒了半杯,“我不喜歡脂粉氣,去叫一個今日沒有塗脂粉的姑娘來伺候吧。”
“是。”那些姑娘逃出生天一般慌張地退下了。
崔瑩冷然地看着連淮。這花樓裡哪個姑娘是沒塗脂粉的?如此說辭明面上沒有拒絕讓人伺候,也是給全了她顔面,倒讓人再想如何也無話可說。
卻見連淮倒好茶之後,将茶杯輕輕端起,送到了她那邊。
“我有。”崔瑩的目光落在其上,正見他修長的手指在茶杯落下的一瞬禮貌地抽離杯身。
“你那一杯止渴,我這一杯才能消氣。”連淮的語氣溫雅平和。
崔瑩的話語頓了頓。連家主親自給她倒茶喝,還送到她面前,确實消氣。他駁了她的安排,就主動向她示好緻歉,僅這麼一見面便能感受到他的妥帖周全,九州第一君子倒是名不虛傳。
“這是姑娘下的棋嗎?”連淮的目光掃過一旁的棋盤,恰看見那裡正布着一盤殘局。
“是。”崔瑩點了點頭。平日裡她空時都在下棋,若說這世上除了殺人放火還有什麼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一件了。“早聞家主精于此道,既然眼下時候尚早,不如與我下一局吧。”
連淮點頭應下,二人于是收棋重新開了一局,崔瑩取黑,連淮取白。
他們原本隻是随手而下,然而片刻之後卻不得不全神貫注在這棋局之上了。這棋越下越精妙,越下越慢,每一步都要深思熟慮。
連淮不由得覺得詫異。他的棋藝在金陵城乃至天下九州,幾乎都沒有人可以比肩,因此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可以對奕的人了。
可是眼前這個玄衣少女竟然與他下了如此多個回合,依舊旗鼓相當。
崔瑩也有些驚訝。她被關在地牢裡五年之久,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每天就在地上研究下棋,日日夜夜,沒想到竟然隻能和連淮打個平手。
他的棋風光明磊落,環環相扣,行得端正,而她則恰恰相反,刁鑽詭谲,撲朔迷離,讓人無法料到後面會發生什麼。
“為何要走這一子?”連淮終是忍不住問道。
“怎麼?”崔瑩一旦投入在棋局之中,就暫時抛下現世的一切,隻把他當作棋局對手,于是變得宛如正常十七歲少女那般好奇求知,“有何不妥嗎?”
“沒有。隻不過這是常見的水龍局,一般的棋譜上都不這麼走。”
崔瑩聽得微微一怔。“那是什麼?”
連淮也很詫異她竟然不知道,于是揀了重點講解給她聽。
“原來是這樣。”崔瑩仿佛被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點點頭道。
“隻不過我說的後一種走法是孤譜中才有的,并不常見。”
“連家藏有很多棋譜的孤譜嗎?”
……
不知為何,二人竟一邊拈棋思索,一邊接續着話聊起了天,言語間甚至頗為投緣。他們誰也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場面,可話既然說到了,便有一種不吐不快之感。
隻可惜,時間過得未免快了些,酉時的鐘聲突兀地響起。
刹那之間,天地昏暗,紫金閣的所有人同時發力,結起了一個暗火萦繞的結界。
連淮與崔瑩同時放下棋子,目光與彼此相對,先前那種牽連在二人之間的微妙驟然消散,氣氛頃刻間沉了下來。
單丹,葉青和衛昊三位長老走了進來,站到了崔瑩身後。
“見過連淮神君。”單丹颔首說道,聲音蒼老。
連淮颔首回禮。
“聽聞連家主原本不願意将妹妹嫁給雲少川,倒是有眼光。”崔瑩站起來走近連淮,居高臨下道,“但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何必來這一趟?讓我殺了他豈不是很好,你妹妹也就無需嫁他了。”
“這是連家私事。”連淮道,言下之意是不願意再提。
崔瑩的聲音忽然變得陰柔,目光中又閃出幽幽火焰。
“都到這裡了,你還想有什麼私事嗎?”
四下裡頓時騰起火焰,烈烈燃燒,眨眼之間就要将連淮吞沒。
連淮側身微閃,身上的軟甲發出隐約的光澤,勉強擋住了一擊,卻連半點反擊都沒能使出來。
周圍的人都錯愕地睜大了眼睛,連淮神君怎麼可能……
“這棋子上有無色無味的毒粉,半個時辰之内你恐怕都使不出靈力了。”崔瑩淡漠地看着他,目光近乎殘酷。
連淮點頭歎道:“好算計。”
不把毒放在香燭芯裡,或下在茶水裡,而夾在棋子中,就算是再謹慎的人也想不到防她這個。
崔瑩不再說話,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滾滾烈焰從她的手腕上繞過環在他的頸上。
紫金閣在這裡布下的是玄空陣,靈力外不能進,裡不能出,隻有以靈魂為食的重火内焰可以發作,連淮今日很難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