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頓了頓,沒有擡頭,也沒有讓人進來,隻是說道:“什麼事。”
單丹早已熟知她的房間是從不許人進的,因此也就熟門熟路地站在外面彙報。
“我們明日啟程,今日我便去付這幾天的房錢,卻被店裡的夥計告知,錢已然有人付過了。”
“那人還留下了一封信。”
崔瑩這才站起身,打開門道:“把信給我看看。”
單丹将信呈上,随後自覺地背過身回避。
崔瑩接過信時便覺觸感細膩,不似凡品。她拆開塑封,展信時見到那俊逸出塵,風骨天成的字,竟有幾分熟悉。
“展信佳。
昨日賭棋冒犯之處,深感歉意。一紙不足以緻歉,未曾奢求姑娘原諒。隻是前路險阻,還望多加保重。
謹付寸心,再祈珍重。”
信末沒有留名。但是她知道這信是連淮寫的。
他是知道了雲少川的不仁不義,所以道歉嗎?隻是這後兩句,實有未明之意。
崔瑩把信紙翻過來,見背面還畫着一個棋局,黑白棋子恰如他們那日所下,而白棋又多下了一子。
他又走了一步。
————
次日,崔瑩好似知道那封信語言未詳之處暗含的是什麼了。
因為滿城風風雨雨都在傳這件十年難見的奇聞——東宮知道了火燒婚禮之事,責備連家主治家無方,于是令他閉門一月整治家風,期間不得踏出連府半步。
不知情的人在感歎連淮一直深得東宮寵幸,為何會忽然發生這種事。
而知情的人心中都開始發冷。
在青雲劍出世的檔口連淮被禁足,也就意味着連家在這場戰争上失去了優勢,甚至有可能因此退出戰場。
他們原本都把連家視作最大的對手,因此相互之間或有盟契,而今這個把子忽然不見了,他們之前的策略全都要推倒重來,自然慌了手腳。
這一令來得着實厲害。
馬車上,崔瑩手中摩挲着信紙張上的棋局,心中思索下一子該落于何處,對路過之處的風景渾不在意。
不知不覺,天色轉暗,路過一家客棧的時候,崔瑩敲了敲車闆,示意今晚就在此處歇下。
“天女大人,那我們先去前面訂客房。”單丹道,等看到崔瑩點頭之後,便讓衛昊去定了。
天色已黑,客棧門前人來人往,投宿的人不少,看着竟有幾分熱鬧。
身旁忽然傳來孩子的哭聲,崔瑩轉過頭去,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
那是個身着粗布衣服的小孩,手裡捧着銅錢,正在和一位公子說話。
“店已經關了,我求了那店主半天,他理都不理我,背着東西就走。”
“大哥哥,你就把這個賣給我吧,我今天要回去送給阿沐的,如果再買不到,回去天就該亮了——那阿沐的生辰就過了!”
聽到這脆聲聲的童音,崔瑩心中恍惚了一瞬。
她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曾從偏遠的地方日夜兼程,隻為到城裡買一樣東西。她到的時候天色已然轉暗,那店主還沒完全打烊,隻是在收拾東西,聽說她隻想買一根藤枝時,卻直接揮趕她走了。
那時她再走去城裡就到宵禁時間了,她沒錢住店,隻能在野外呆呆地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成為了店主那日的第一個客人,用凍得通紅的手買下了藤枝。
如今想來像是上輩子的事,可是被凍得麻木的感覺卻依舊那樣清晰。
那小孩還在不停地哭訴,一邊抹眼淚,仰起祈求的小臉。“阿沐一直很喜歡這個,可是買不起,我攢了好久的錢才攢夠……”
換做别人見他鼻涕眼淚煩個沒完,早就甩袖走了,而那公子卻靜靜地聽着。
“你想買的是這個嗎?”他等他陸陸續續說完,從腰間取下佩戴的流蘇,“它在你說打烊的那個店裡賣多少錢?”
“我看到标價了,是十個銅錢。”
“你有多少銅錢呢?”
那小孩猶豫了半晌,才小聲說道:“十二個。”
“好,那我賣你十一個銅錢。”
小孩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隻要能賣,他都願意。
“我不是因為你哭才将東西賣你的,而是因為你多付的一個銅錢。”
那孩子從他那裡接過流蘇,在手中握緊了,重重點頭。“我明白。”他的淚水轉而變成激動的淚花,欣喜道謝……
看到這裡時,崔瑩毫不猶豫地走了,再也沒法看下去。
也許,隻有她永遠也不會遇到願意把東西轉賣給她的人。
她從前并不奢求什麼,隻求這世上或許有一個人能真心對她好,哪怕是萍水相逢,此生隻見一次,可是連那一次也沒有。
而今,她索性也不需要了。
往前走了幾步時,她卻迎面遇上從驿站裡面出來的衛昊。
“大人,這店裡的夥計見到了我們就說,已經有人幫我們付過宿費了,房間也已訂好,我們隻需入住即可。”
“那麼這店,我們還能住嗎?”
崔瑩與單丹、葉青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明白。
“住或不住的,又有什麼區别?總之對方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單丹解釋道。
“倘若動作快點的話,馬上就該找上門來了。”
他話音剛落,崔瑩便往前面使了一個眼色。
“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