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是從客棧裡面走出來的,而是從一旁川流的人群裡。
他像是降落人間的仙客,分明氣質超卓,俊逸出塵,如同星辰居其所,杲杲耀靈,走在人群之中卻沒有驚起半點側目,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崔瑩一時間竟有些愣怔。她分明不認識那人,卻覺得似曾相識。
“路途辛苦,我們進去說吧。”那聲音低沉溫雅,讓人聞之心安。
連淮?
這熟悉的聲音坐實了她心中的猜測。
他不應該在連家府邸裡守着禁足令,整治家風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崔瑩微微蹙眉,生出幾分警惕。
但此處人多眼雜,确實不便交談。于是崔瑩點了點頭,向身後衆人使了一個眼色,随後對連淮說道:“我隻給家主一炷香的時間,若說不完,别怪異火把這裡夷為平地。”
“好。”
她于是跟在連淮身後走往屋裡走。
轉身之間,崔瑩看見他腰間有些空蕩,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原本沒有任何關聯的兩件事,就這麼突如其來地在她腦海中浮現到了一起。
她再努力回想那小孩對面的公子面容是什麼模樣,穿着什麼衣服時,卻連半點都想不起來了。那人就像是偶入凡間,不着一色。
“是你。”崔瑩的聲音裡帶着笃定。
連淮微微一愣,停步回頭,見她目光掠過他的腰間,頓時明白了。
“是我。”他一笑道。
跟在崔瑩身後的衛昊與葉青頓覺摸不着頭腦,平常天女大人雖然陰晴不定,行事難測,但他們至少能看懂。可是一旦她與連家主遇上,他們竟連他們之間說的話都聽不懂了。
“這是什麼法術?”
“此術名為芸芸,能模糊我的存在,修為在結丹之下的人,都記不住我的樣貌和行蹤。”
“原來如此。”可說到這裡,崔瑩卻感覺越發不對,“沒想到家主身上佩戴的東西,竟和小販攤上賣十個銅錢的長得一模一樣。”
連淮不由得輕笑出聲。
這是崔瑩第一次見到他由心而發,不出于禮數的笑容,便如高山雪蓮初綻,燦爛澄明,竟讓人移不開眼。
“一樣又如何?”他含笑道。
“不如何。”崔瑩感覺到了連淮此刻心情不錯,語氣便不自覺地冷淡了幾分。
他開心,她自然就不開心,尤其是他仿佛是為了她的話才有了好心情。
連淮似乎察覺了她的情緒,壓下語氣中的笑意,認真解釋道:“我所帶的不是從街邊商販那裡買的佩飾,它們隻是款式一樣,材質卻全然不同。小孩子隻認外形,所以才以為是一件。”
“商販常以廉價的材質仿作世家貴族的飾品,然後低價售賣,所以才會出現款式完全一樣的情況,這在四州已然很常見了。”
“所以你十一個銅闆就把價值上百個靈石的東西賣了?”
“早知道,我也找你買東西。”她語帶諷刺道。
此刻他們已然穿過重重走廊,來到一間雅廂門口。
連淮為她推開門。崔瑩踏入房中時,頓覺溫暖舒暢,隻見屋内已然起好了暖爐,桌上擺放着精緻的茶點。
“我倒是想送給姑娘,隻怕姑娘不收。”連淮關上了房門。
是啊。她才不會收他送的東西,更不會因為任何東西放下和雲少川夫婦的仇恨。
“家主找我什麼事?若是道歉,那封信我已收到了,家主能從此不再插手此事,自然最好。”崔瑩淡淡道。
連淮斂眸,爐中散出的無形暖流在兩人之間蕩過,他過了片刻才說道:“崔姑娘,先前……”
崔姑娘?
崔瑩忽然恍惚了一下。
“你知道我的名字?”
已經五年沒有人這樣稱呼過她了,沒有人在乎紫金閣裡一個死囚的名字,而她成為天女之後,往日的事就成了無人敢言的禁忌,世人隻尊稱她大人。那個脆弱又可悲的少女在她心裡死去,她也就從此不再以崔瑩的身份示人。卻沒想到多年以後,竟會有人重新喚她的名字。
連淮微微一怔,“我原來不知道姑娘芳名,是雲少川告訴我的。”
崔瑩望着他那張俊美如谪仙的臉龐,想到自己半張臉上重火的疤痕,忽然感到一種難言的刺痛。在過去的事對她而言就是莫大羞辱,根本不願再提。
“沒有什麼先前,你要是沒别的話講,現在就可以走。”她的聲音已然寒如玄冰。
連淮沉默了一瞬,雖不知她的态度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快,卻順從着她道:“好,我這次來除了緻歉以外,也确有另一件事要說——我願與你一路前往,幫你拿到青雲劍。”
青雲劍。
片刻的沉默過後,崔瑩微微蹙眉。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要幫她拿到青雲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