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淮默然,半晌歎了一口氣道:“國師不當如此,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能隻因為她命格帶來的影響就這樣傷害她。”
“好。”白袍老者用蒼老而悲哀的聲音說道,卻在不住的搖頭,“我早該料到的,如果不這麼想,也就不是神君了。”
“可你也該為天下人想一想,東宮肆虐無道,沒有你之後,天下百姓該怎麼辦?”
“還有國師您。”連淮輕歎道。
“看破天機這種事折壽命,我老了,活不了多久。”白袍老者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下來。
連淮沒有說話。
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想過。他為了很多人而活,所以不能輕易死去。
白袍老者接着說道:“如果你不在了,阮家也勢必不會安于現狀,屆時挑動戰争緻使九州四分五裂,各自為戰,從内部厮殺開來,又有多少煎熬和災難啊。”
“你再想想你的妹妹,如此年輕不經事,怎麼離得開你?她天真爛漫,失去庇護之後,怎麼能在亂世中活得下去呢?”
“還請神君以天下人為重,以神君所愛之人為重。”
白袍老者見連淮沒有說話,從懷中拿出一枚圓珠:“我知道神君狠心不下,今晚我會一直守在你們身邊。隻要你捏碎這顆珠子,我就立刻出現,殺了她。”
“重火雖然厲害,但我們都已結丹,悄無聲息殺她應當不在話下。”
連淮在他的注視下,緩緩伸手将珠子接了過來,沒有任何神色波動。
“失小義得大義,九州百姓不能沒有神君。還請神君三思啊。”
連淮其實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從修煉無情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命運該是什麼樣子。
所謂無情道,便是大愛無情,斷絕私情小義,置身天地法則,為衆生謀利,為天地謀安。
“我就在外面靜候神君消息。”白袍老者說着走開幾步,消失在了夜色裡。
連淮感受着掌心珠子的圓潤和冰涼,望着這蕭索的冬夜。
他确實有放不下的事。
他的目光放得悠遠,卻無比沉重。
倘若他死之後,那件事真的失控,到時候也許不僅僅是戰火四起,生靈塗炭了。
——九州就有可能就此覆滅,連一個生靈也無法安然存活。
該側的河流,枯竭的礦脈,百姓困苦的哀嚎……這一幕幕似乎都展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必須殺了崔瑩。至少現在,他不能死。
他知道應該這樣做,可是内心卻升起從未有過的彷徨和哀傷。他明白自己真心不想傷害她。
可是大義無情便是如此。天地間的每一事都會使一部分人受益,又同時會使一部分人受損。
連淮覺得也不錯。這世上總有人要做出這樣絕望的抉擇,他把做抉擇的痛苦承擔了,也許世間就會另有一個人躲開了這樣的痛苦。
月光之下,連淮站起身,将珠子妥善地放好。
他是不會把珠子捏碎的。
他既然已經決定要殺死崔瑩,就會親自動手。他不能讓别人替他行不義之事,背負這個因果。
隻是,在動手之前,連淮想吹完這最後一曲笛子。
她的記憶被清除,不記得他的承諾了。
可是他還記得。
這一曲過後,生死相見。
——
安靜的夜裡,笛聲再度響起。
婉轉的笛聲渺茫傳來,恬靜而溫暖,令人心安。
崔瑩剛回來沒多久,就又聽到了笛聲,心中沒由來的想起了自己在幻境裡問那面目模糊的夫君能不能每天晚上給她吹笛。
難道連淮也能看見她的幻境不成?不然,他怎會恰好在她需要的時候夜半吹笛子呢。
平心而論,這婉轉的曲聲清新安眠,悅耳異常,簡直是隻得天上有,人間幾回聞,她是極喜歡的。
可現在,當她想起吹笛的人是連淮,而他不久之後就要隕落時,心中就異常煩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曲子的聲音更像是在時刻提醒,她以後再也聽不見他吹笛了。
他前幾天晚上也不吹笛,怎麼今天卻偏偏要吹呢?
過了片刻,崔瑩實在忍不住,穿上外衣繞過大石。
笛聲漸近,聽着似乎接近尾聲,她走向連淮的帳篷,衣裙在夜風中微微飄蕩。
“連淮。”
她喚了他一聲,伸手去挑他帳篷的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