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山是密州地界上最數得上名号的山,此山名聲之響,無關于景色秀美或者有先人古迹,蓋因為鳳凰山上有一窩占山為王的匪徒。
據說鳳凰山山頂有一塊奇石,形如鳳凰,屹立于山巅宛如随時要淩空飛翔,二十多年前隔壁梁州因水患之禍導緻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鳳凰山這個原本無名無姓的山頭因着突然多出來的一方匪寨至此有了名号,這占山為王的山匪們既不懼官府州軍,也不怕落草流寇與水匪惡徒,幾場争鬥下來,硬生生把持住了密州南面通道,做起了落地生意。
對于密州之外的人來說,多數聞匪色變,是需要好好打點應酬并遠離的危險群體,但對密州人而言,鳳凰山的匪,是自己号稱匪,他們本地人卻是不怎麼認的,老寨主在的時候,他們叫大寨主,後來老寨主去了,小寨主繼承家業,外面的稱号也随之變成了小寨主。
自從先帝去世六皇子薛明登基為帝後,這些年來江太後和外戚江家把持朝政,行事跋扈,猖狂驕橫之名傳遍天下,新帝喜好奢靡貪圖享樂,寵信外戚宦官,由着江家大肆啟用酷吏并大興刑獄打壓有志臣子與政敵,諸多昏聩不明荒淫無道之舉早已緻使民間怨聲載道。
周朝天下十三州,已有近半數民亂頻發,雖然屢次被鎮壓,但依舊灼灼不息,各州刺史近些年來更是頻頻更換,愈發搞得各地政局不穩。
民間私底下早有傳言稱當今為無道昏君,這薛家天下已有傾頹之兆,隻等十三州裡哪方勢力率先發難,做這天下新的掌棋人。
世道一亂,各地都不太平,和相近的梁州崇州兩地相比,密州就要太平得多。
且這太平日子,有一大半要歸屬于鳳凰山的護持,是以,無論是本地百姓還是常年走這條道的商隊,都對鳳凰山信賴有加,每每說起來,都要贊上那麼幾句。
所以說,饒是鳳凰山這群人多年來自稱匪,在許多人眼裡那也是美名在外的義匪。
雖然這号稱義匪的鳳凰山小寨主剛剛幹脆利落的綁了個年輕男人上山,說是要給自己做壓寨夫君。
“公子!”
耳邊的聲音宛如驚雷一般,喚醒了薛慎昏昏沉沉的思緒。
他睜不開眼睛,但清楚的察覺到自己正置身于馬車之上,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磕磕絆絆的前進。
昏厥前少女理直氣壯要求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聲音尚在耳邊,他心下好笑,覺得這位多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故人變得更加有趣了些,當然,多年後的再次相見也讓人印象深刻。
身為早亡的先太子幼子,薛慎此次密州之行安排得可謂是極其隐秘,但就算如此,一路上的追殺者依舊絡繹不絕,他心中确定了身邊背叛的心腹人選,卻也因為毒傷複發導緻大意失荊州,在淮水河邊意外受傷。
身體本就因早産有些病弱,再加上受累于連日奔波,終于在到達密州邊界處被又一波追殺者趕上,雖然此次遇襲他确實有演戲的成分,但若不是鳳凰山的人及時出現,他恐怕要吃更多苦頭。
縱然成大事者要曆經磨難,但能少吃一點苦頭,未嘗不是幸事。
身下車馬颠簸,朝着鳳凰山上行去,薛慎念及自己中途轉道密州的目的,心情松快了兩分,身體沉重悶痛的感覺也稍稍淡了些。
在達成自己的目的之前,必然要經常和那位聲名在外的小寨主打交道,因為剛剛的一面之緣,他突然生出了對方是個大麻煩的感覺。
在此之前,他的直覺從未錯過,這次,他十分希望能錯上一次。
***
金秋的陽光璀璨耀眼,暖融融日光裡,桐花一身粉色襦裙環佩叮當,正笑意盈盈的站在校場邊上看手下捉對比武,和山下富貴人家的普通姑娘似乎并無不同。
這是薛慎自前日昏厥之後被擄上山再度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畫面。
下一瞬,他眼中的富貴姑娘裙角揚起,手中銀槍一甩,十招之内挑翻了三個打出火氣正在糾纏不休的壯漢手下。
不遠處一溜煙跑過來的蕭庭看到這等精彩場面,雙眼愈發亮了,聲調也高高揚起,“不愧是阿姐!槍法越發精進了!我要和阿姐學新槍法!”
“瞅瞅,小寨主今日又穿新衣裳了,顔色還這麼粉,少不得要打得你們這些龜孫子哭爹喊娘!”
校場周圍站了不少湊熱鬧的山匪,鬧哄哄的笑聲裡,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穿得越粉,打人越狠!”
瞬間,場上的熱鬧更大了。
蕭庭在人群中蹦蹦跳跳,想去校場上一顯身手,結果還未靠近,就被人攬了肩膀,“小少爺别喊了,今天的十張大字沒寫完,後頭先生追着屁股跑,别說新槍法了,你上去就是給小寨主立家法的。”
“比起拿毛筆寫大字,我還是更适合拿槍學功夫,”十二歲的俊秀少年蕭庭扯着嗓子喊,“阿姐,我功夫練得這麼好,你去婺城的時候可别忘了帶着我啊!”
“帶你去?”桐花笑,“你就是個弟弟啊,蕭元寶,就你那手本事,我是怕自己身邊拖後腿的人不夠多嗎?帶着你去資敵。”
“都說了,上次那是誤會,誤會!”年輕氣盛的小少年急得跳腳,“我是腳下絆了一下才出錯的!不是因為見血才手腳發軟!”
蕭庭的着急和辯解沒人在意,大家該笑的笑,該鬧的鬧,等遠處敲鐘的聲音一響,是老廚娘扯着嗓子喊大家吃午食的熟悉動靜。
衆人三三兩兩勾肩搭背的往竈房的方向去,很快,校場邊上清靜下來。
見狀,蕭庭頓時樂了,一雙眼亮晶晶的,拿了兵器架上的長槍就往桐花身邊跑,二話不說,長槍出手斜刺一招猛攻過去。
多年下來,自家弟弟的套路桐花熟得不能再熟,她閉着眼睛都能應對,若是平常,她還願意耐着心情周旋幾招,考校一下對方的功課,但今日她穿着襦裙本就有些束手束腳,偏偏面前這小兔崽子又氣走了一個夫子,于是,此番動起手來,是半點也不留情。
她擡手一轉,對方猛攻的力氣被卸掉,等槍式走到第三招,蕭庭已經滿頭大汗,抖着手十分勉強的才能握住手中兵器。
“阿姐,你作弊!”蕭庭神情哀怨,“靠蠻力壓制我算什麼本事!”
桐花施施然笑看了他一眼,“一個半桶水的小弟弟,也值得我拿真本事出來?”
蕭庭心知是自己不好好讀書的事惹了阿姐生氣,奈何他天生不是讀書這塊料,對着書本就眼暈,坐在夫子跟前就屁股長刺,在其他人面前他還能理直氣壯胡攪蠻纏,但對着從小把他帶大的阿姐,他隻能老老實實的低頭認錯。
“好阿姐,是我不對,”蕭庭纏着人哼哼唧唧撒嬌,“但我是真的不喜歡讀書啊,你看我就是塊朽木,要不你還是把文課給去了吧。”
桐花瞪了人一眼,“再啰嗦就文課加倍,武課取消。”
聞言,蕭庭一個激靈,立刻識趣的搖了搖頭,“好的,阿姐,沒問題,阿姐,我保證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
“滾去吃飯,”桐花拍了拍弟弟的頭,“今日課業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來見我。”
蕭庭哀哀怨怨的走人,臨走之前,目光在遠處樹蔭下的薛慎身上頓了頓,但他也隻是不鹹不淡的看了人一眼,不見半點其他反應,沉穩得和剛才笑鬧撒嬌的小少年仿佛截然不同。
樹蔭下,清爽的秋風已帶上絲絲涼意。
眉眼清冷的薛慎安靜的站在那裡,身形挺拔,面若冷玉,雖然有些瘦弱,但依然是一位出色的翩翩佳公子。
醒來後身體已好上許多的薛慎離開無人看守的廂房,一路慢慢走到校場這邊,既看到了場上的熱鬧,也看清了山寨的布局。
普普通通的鳳凰山,雖然因為山間走勢有個易守難攻的優點,但視線所及之處,眼前這方小小山寨可一點都不普通。
依托山川地勢而建的城寨布局精妙,三十六件守城器具無一不少,已然和真正的防禦城無異,非精通攻城之人不可破。
至于寨中到處巡邏的衛隊,則處處透着本朝頂級精銳軍隊才能有的精悍與武勇,俨然和頂級将領精心訓練過的正規軍别無二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