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既然已有明主,他也是時候抛卻這一身矜持了。
隻是——
“關于沈頌,我尚有疑問。”
歐陽勳當年在先帝犯病屠殺群臣之前安然辭官退避密州,因着和沈老将軍的交情,曾經短暫的做過沈頌的老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娘,在他眼中已有不臣與枭雄之相。
他權衡再三,最終到底是拒絕了這份短暫的師徒情分。
但這些年來,他心裡從不曾放下,小姑娘長大之後,愈發驗證了他當年的猜測與斷言,是以,他心中焦慮漸重,尤其是在沈氏私軍不斷壯大沈頌手下能人輩出有稱雄之兆後。
“我明白你想問什麼,”老道士笑道,“所以,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老友,我也贈你一句話,天下如棋盤,一棋二主,也并非隻有争個頭破血路一條路可走。”
棋盤上,白子落在黑子身側,二子俨然雙雄并立。
歐陽勳看在眼中,突然目光湛湛,很快,他眉心舒展,露出愉悅笑意,似是對這樣的結果極為滿意。
村外有馬蹄聲隐隐傳來,老道士又給自己剝了個甜柿子,清甜味道入喉,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雖然一棋二主,但曾經在極短暫的間隙裡,他窺見過星軌的變換,晦暗不明的兩顆帝星交融後,一顆徹底熄滅,另一顆大放華彩,成為了新的主宰。
這短暫的變換宛如幻象,刹那過後便已不再,隻是,他深信自己所見,便循着那顆尚且黯淡的紫微星的軌迹,來到了沈頌身邊。
那短暫的窺視之中,曾有一顆微弱的星子借助紫微星之力掙脫星圖的束縛,現在,他要去探尋那顆墜落的星子,對方身在帝京,正好契合風時雲勢。
畢竟,窺探命運這件事當真有趣,即便要以性命為代價。
***
“當年帝京變天,先皇發病大肆屠殺群臣之時,歐陽相公已經辭官歸隐。”
“當時吏部臣工皆竭力挽留,但對方依舊帶着妻兒老小回了晉安老家,後來因為梁州水患之禍,便應好友邀請去往密州,這些年一直在各地遊學,可以說是北方四州最有名氣的大儒,也是天下間文人的中流砥柱。”
“還有歐陽學士,這些年一直緻力于經營國子學,與無數人才志士有教導之情師徒之誼,若是此次能請動歐陽老先生出山,歐陽學士想必也不會再拒絕我們的招攬。”
書房之中,幕僚們聚集在薛慎身側,各自闡述着想法。
“請老先生出山,這件事說起來輕巧,可之前那麼多人幾次三番誠心相邀禮賢下士,皆無功而返,我等相比其他人,優勢并不算多。”
雖然這話有些洩氣,但确實是大實話,長平郡王雖然血統與身份上有微末優勢,但也正是因為這點優勢,被宮中和無數對手戒備,自小到大遭遇的刺殺與暗害不知凡幾。
相較起其他同為薛姓有意皇位的對手來,這已然算不得優勢。
“無論如何,如今老先生難得在婺城停留,郡王殿下必定是去要見上一面的,最差不過見招拆招。”趙元成看向上首之人道,“殿下,以我從友人那裡打聽來的消息看,沈家或許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歐陽老先生多年前曾經做過沈寨主的老師,歐陽學士在入京之前,教導的學生是小寨主的弟弟,歐陽家與沈家關系親近,曾經還有結親意向,雖則後來未成,但确實是一個極好的……”
“結親?”薛慎微一挑眉,“這消息倒是新鮮,此前情報上并未提及。”
“這是多年前兩家私隐,知曉之人甚少,”趙元成道,“我也是無意間從盧刺史口中得知,當年歐陽學士有意聘沈姑娘為兒媳,隻是無論是沈老将軍還是歐陽老先生都并未同意,雖則親事未成,但兩家關系親近,這些年來老先生周遊各地的一應事宜,都是小寨主在全權安排。”
薛慎壓下内心那一絲不該有的情緒,平靜道,“既是如此,到時不妨一試。”
“朝中下發旨意,要求郡王于十月初九之前歸京參加太後壽宴,如今已不剩多少時日,”有幕僚道,“殿下,拜訪歐陽大儒之事,刻不容緩。”
薛慎掃一眼衆多屬下,起身道,“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即刻啟程。”
“城外李家村倒是不遠,隻是之前那位小寨主已經先一步帶人前去,若是兩相遇上,殿下,該如何?”有人詢問。
“見機行事。”薛慎道,“此行我隻帶幾個護衛前去,先生們為我固守後方,待我歸來再說其他。”
話落,衆人無不應是。
車馬出城門時,薛慎看向窗外,陽光落在瑩白如玉的臉頰上,愈發顯得沉靜清透。
淡薄光影中,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之前他并未打算過早暴露身份,現下看來,天意要他和對方相見。
他一時間有些好奇,若是桐花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知道對于來自長平郡王的招攬,是否還會是之前那副冷酷态度。
這份偏愛,還會不會繼續,抑或者愛屋及烏,抑或者徹底消失。
他有點好奇這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