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成一直是個善談的人,此時作為在場中人裡和桐花最相熟的那個,當仁不讓的和她攀談起來。
心裡打着日後可能會和對方成為同僚的主意,他在言談上便沒那麼拘束,從在京中國子監任職的歐陽學士不知怎麼就談到了自家殿下的婚事,然後不可避免的提及了即将到來的太後壽宴與賜婚之事。
“賜婚啊,”桐花笑意深深,“對象如果是江家之女的話,确實有點麻煩。”
“誰說不是呢,”趙元成歎道,“殿下必然是要拒婚的,就是不知到時候會是什麼情形,太後與陛下一向對殿下戒備甚深,用婚事拿捏不過是小試牛刀,就算拒絕得了一次兩次,日後還會有三次四次,他們勢必是要安插人到殿下身邊的,這麼好用的手段對方實在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賜婚是光明正大的陽謀手段,若是用好了,輕則你家殿下内宅不穩,重則性命不保,若是我,我也會從此處着手。”桐花道,“對身處深宮内帷的女人而言,這是她們最簡單方便的選擇。”
“小寨主若是有好主意的話,不妨為殿下和我們解解疑難?”趙元成道,“若是能有一勞永逸的手段徹底杜絕此類之事就好了。”
桐花挑了挑眉,“那還不簡單?讓你家殿下上表出家就行了,打着為國祈福的名号,寺廟道觀裡待上幾年,太後總不能逼迫一個和尚道士和人成婚吧。”
聞言,趙元成不可避免的露出苦笑,“主意确實是好主意,隻可惜,殿下絕不可能同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沒辦法了。”桐花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漫不經心道,“畢竟是你家殿下的私事,我一個外人不好多加置喙,再者說,萬一賜婚的對象讨了郡王殿下喜歡呢,這人娶進門之後,就算是再别有所圖,隻要郡王有意,這點隐患總歸不難解決。”
“除非,”桐花看向趙元成那張神情無奈的臉,“你們早已經有了想要結下婚盟的人。”
雖則趙元成很快掩飾了神情,但那短暫閃過的驚訝,還是讓桐花窺見了真相,唔,這位郡王殿下,在婚事上已然有所打算了。
桐花饒有興緻的看着眼前人,半點不吝啬出言猜測,“若是我處在你家殿下的位置,我若是要娶,必娶武将之女,且還是手握重兵的武将,縱觀如今天下大勢,能擔得上殿下嶽父身份的,可沒有幾個人。”
“還請小寨主嘴下留情。”趙元成忍不住苦笑,連聲讨饒,“殿下心思如何,不宜妄言。”
“聯姻之事,古來有之,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桐花笑眯眯道,“更何況,還是一樁成與不成尚未可知的婚事。”
秋風寒涼,此時的趙元成卻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時間有點不太想和眼前這個姑娘繼續談下去了,怕再度受到驚吓。
鎮守西北的方将軍有意和殿下聯姻,是極少數心腹才知道的私密,趙元成雖然在長平郡王的幕僚團隊中不甚顯眼,能力也非一流,但因為跟随時間最久且辦事牢靠少纰漏,一直以來十分受重視。
正因為知道這點私密,他才有些心驚于眼前之人的敏銳。
殿下當時雖然拒絕了方将軍的聯姻之請,但方姑娘比殿下小兩歲,待嫁之齡将近,縱然殿下拖上幾年,也完全等得起,這實在是一樁多方都能滿意的雙赢之選。
隻要殿下在婚事上有所抉擇。
“其實小寨主也是不錯的聯姻人選。”沒話找話的趙元成突然玩笑道。
“我嗎?”桐花挑眉,懶洋洋道,“那恐怕不行。”
縱然本意隻是開玩笑,但被這麼直接幹脆的否決,趙元成心裡的好奇心實難壓住,“為何不行?”
“聯姻的本質是利益置換,我若和你家殿下做交易,可不想要什麼王妃之位,”她語氣平平道,“我若開口,輕則世襲罔替的爵位,重則手握實權的異姓王之位,這等好處,豈是一個男人的内宅妻位能打發的?”
“可這個妻位日後若是一國之母呢?”趙元成說這句話時聲音壓得極低,他此時已經沒有玩笑之意,而是單純不相信有姑娘能拒絕正位中宮的皇後之位。
“史書上被廢的死掉的皇後太子還少嗎?”桐花笑着反問道,“先帝年輕時還薄有賢名寵愛太子呢,可最後親自逼死兒子昏聩到殺空大半朝堂的人也是他。”
“先生,對于我這等出身草莽的人來說,能落到手裡的好處才是實打實的好處,至于其餘那些虛的,都要打個折扣,至于打幾折,這就要看是和什麼人做什麼生意了。”
“顯然,我沈家這筆生意是需要你家殿下和我都慎重以待的大生意。”
聽罷,趙元成忍不住重重的歎了口氣,“小寨主,我現在是一點都不希望你入我家殿下内宅了,若是殿下有一天當真有此打算,我也會竭盡全力勸阻。”
“為何?”桐花效仿了對方剛才的言語,饒有興緻的反問道。
“因為我擔心哪天這天下就改了薛姓。”趙元成苦笑着道,“閣下當真是司馬昭之心,赫赫揚揚,我是既擔心殿下的性命又擔心殿下的大業啊。”
桐花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看起來頗為認同趙元成這番話,“做人幕僚就是操心的命,主公之憂,吾之所思也,日後先生哪天要是在你家殿下身邊混不下去,就來投奔我好了,我十分喜歡先生這樣盡責盡職的僚屬。”
“不敢不敢,小寨主擡愛。”趙元成拱手讨饒。
“喜歡什麼?”旁邊有人突然出聲問道。
馬車旁邊,薛慎正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看着相談甚歡的兩人。
趙元成正要含混過去,冷不防旁邊有人潇灑出聲,“我們正在說,殿下若是不喜歡賜婚對象的話,該怎麼辦。”
從桐花口中說出的“賜婚”兩個字紮了薛慎耳朵一下,他背在身後的手指緩緩收緊,下巴微擡,“怎麼樣,想出婉拒賜婚的好主意了嗎?”
“殿下私事,我這個外人就不便多言了,”桐花笑着擡了擡手道,“殿下和趙先生好好聊吧,我們和歐陽先生這就啟程回密州了。”
薛慎一直知道眼前這個屢屢出言撩撥他的姑娘是個行事幹脆利落的人,此時她說要走,當真就是立刻啟程,一幹下屬與護衛準備妥當之後,半點不耽擱的動了身。
車馬粼粼前行,馬蹄聲中,對方護在馬車一側,沒有半分回頭的打算,顯然也無意留下和他閑聊。
薛慎垂下眼,拂去衣袖上沾染的落葉碎片,看向周遭下屬,“動身,我們護送歐陽先生一程。”
聞言,一幹親随立刻動作,很快追在前面前行的車隊身後,做了個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