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小嘴叭叭個不停,李白在一旁吃得歡,倒是李客不停地把菜和肉往七娘面前的碟子裡堆,都壘成小山高了。
等到七娘嘴皮子磨得渴了,定睛一看——
鳜魚肥美,牛肉勁道,雞絲羹好克化,幾樣小菜酸爽開胃,就連螺肉阿翁都挑出來堆在一角。
七娘的心情登時變得很美妙:“謝謝阿翁,阿翁對七娘最好啦!”
李客笑着:“我們七娘乖巧又可愛,還是個小神童,旁人羨慕才會那樣以訛傳訛了,莫生氣。”
七娘不生氣,隻是故意要在阿翁面前提起憐奴的事。
憐奴是阿翁的幼子,雖然性格惡劣了些,她也不想阿翁為難。
李白這時候吃飽了,伸了個懶腰,慢悠悠插話道:“也不全是以訛傳訛。我們七娘,最高一頓吃了十二個蒸餅呢。”
李客沒忍住,“吭哧”一聲笑出來。
七娘:“……”
忽然好想挖個坑把自己填了。
幾人打鬧一番之後,氣氛明顯松快不少。
李客笑鬧夠了,這才問李白:“趙縣令想用高轉筒車的事兒,你到底如何想的?”
李白垂着眼眸,懶散道:“按七娘的意思,給夠了甜頭,自然就告訴他。”
七娘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忽然插話道:“上次,我記得大郎叫了幾個鎮上的工匠打造高轉筒車,還花了不少錢呢。要是教會青蓮鎮的百姓們制造這東西,是不是又能賺回來啦?”
李白與李客詫異對視,都忍不住笑起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民脂民膏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又還回來了。
高轉筒車的事便這樣敲定下來。
趙縣令派人又交涉過一次之後,索性親自帶着人登門,一同拿來的,還有當日驢車上三分之一的欠金。
這算是給李家的甜頭。
七娘開心地圍在财帛跟前轉圈圈,沒留意到趙縣令臨去之前,對着李白似笑非笑道:“私奴婢的賤籍要抹去轉為良人,還得經過州縣衙門。李二郎君,都不多替那小娃娃想一想?”
趙縣令與李客拱手道别,似乎方才并未說什麼一樣。
七娘立在陽光下,圍着驢子與小喜打鬧;李白父子倆則站在廊庑下的蔭蔽裡。
李客等身旁無人,狠狠瞪一眼李白:“你跟我來。”
李白歎氣,回頭對七娘揮揮手,示意她自己玩兒,不必跟來。
正院旁邊單獨辟了一塊空地出來,用作府上郎君的書房。李客推門進去,示意李白将門掩上。
“七娘身世不簡單,這是你糊弄我的話,還是當真有其事?”
李白被父親劈頭蓋臉砸了一通疑問,無奈笑着答:“阿耶,七娘的玉牌您也見過的,是真是假,心中當有定論。”
李客氣得一拍桌:“那你怎麼敢!”讓那麼一位小女郎堕入賤籍。
要知道,開元年間的唐律,嚴令禁止拐賣未成年的小兒成為他人奴婢,若是被發現,拐賣者當即處以絞刑。而十歲以下的孩童,即便是自願淪為奴婢,大唐的律法也是不允許的。
人販子在盛唐,最輕也要落得三年的牢獄之災。④
這就是李客震驚之後生出怒氣的原因。
有些話李客沒能說出口,但李白聽明白弦外之音後,眼神反倒轉向正院那裡。
他神色古怪地瞥過一眼後,才低聲道:“當年撿到七娘時,阿耶帶着兄長尚在碎葉,我曾求助于王娘子。隻是,她滿口答應之後,卻命人抱着七娘,冒做府中家生子,上了私奴婢的賤籍。”
“等我知道的時候,諸事已經敲定。”李白神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情緒,“這幾年,我也曾從匡山下來過幾次,每次想與阿耶開口,都因為仕途之事鬧得不愉快,七娘的戶籍便拖下來了。”
李客聽得怒氣上湧,閉目深呼一口氣,才問:“七娘的奴籍契書何在?”
李白:“當年王娘子以掌家之名收走了,不過,半夜又被我偷了出來,就收在身邊。”
李客沒好氣地嗯了一聲,這家裡就沒一個能讓他省心的。
前些年王氏誕下憐奴之後,似乎便有了别的心思。李客回家隐約察覺到,便想着要分家。
他走南闖北,見識過大唐廣袤無垠的壯麗河山,自然不願意為了身外之物,便鬧得兄弟阋牆,家宅不甯。
沒成想,王氏卻不止生出了心思,還做過惡事。
恐怕還不止這一件,隻是大郎二郎素來不計較,沒告訴他罷了。
李客有些愧疚,當即決定道:“走,拿上七娘的契書,随我去正家法,光明正大讓她做我李家女!”
李白眼中亮起了細碎的光芒。
就在這時,窗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很快,窗戶被一個小腦袋頂開,七娘架在窗框上,撲楞着四肢聲嘶力竭道:“阿翁,不行啊,李十二白太老了,不能做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