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洛京城中一片皚皚。
自承福門出東城,洛水以北同駝以南的地界是近來最熱鬧的,燕帝命工部在此修築功德台以賀大戰新勝、宣示自己登基以來最為卓著的一樁功績。
工部上下手腳也麻利,自知這是天子立威收聚民心的手段、安敢輕忽怠慢?不出三月便召集數千工匠修出一座高逾五丈、闊達千尺的登眺台,其上又築無量館,栽四季之花、植八節之果,足可匹配任何一樁堪入青史的豐功偉業。
帝大悅,據說已有意将除夕大宴移至此處興辦,如此既可彰顯聖德、又可與民同樂,不失為一件美事;廿八日高台告竣,大内中便有使者前來檢視打點,消息輾轉傳至十八王宅、各位歸京不久的藩王便起了湊熱鬧的心思,功德台下風雲際會,各路神仙實要晃花人的眼。
“安義王殿下——安義王殿下——”
眼見五王謝瑀領着一衆親王不由分說往無量館中闖、宮中内官便急得滿頭大汗,一邊小跑着跟在祖宗們身邊賠笑,一邊小心勸說道:“無量館新近落成、尚未經得宮中查驗,諸位殿下身份貴重,若是磕了碰了奴婢們可怎麼擔待得起?”
五王今日興緻頗高,聽言大手一揮道:“工部差事一向辦得妥帖,哪還需得你們來驗?本王不過要與諸位兄弟登樓一遊,無量館還能就這麼塌了不成?”
說着腳步不停又向樓中去,那内官擦擦額角的汗、顧不得含蓄又将話挑明幾分,道:“此地自可由諸位殿下恣意遊賞,隻是除夕未至、陛下亦還未曾親自……”
至此頓住不說,意思卻已十分明了——所謂“功德無量”乃是天子寫照,如今正主還不曾踏入禦閣、又豈能被幾個親王捷足先登?總要講究一個君臣尊卑上下之序罷。
五王也聽懂了此番言下之意,一旁的三王謝璠又出言笑道:“老五,看來你這安義王的名号還是不夠響亮,到了洛京仍登不得台館的大雅之堂。”
語罷衆人皆笑、多少有幾分奚落之意,五王眉頭一皺,又冷眼看向那内官,拂袖道:“此地既名曰‘功德台’,便是專為有功之人而造——與昭一戰本王身先士卒,薊北之兵更奪下首功,如何不能登台?遑論陛下一向同本王親厚,如此區區一件小事,又豈會同本王這個做叔叔的計較?”
言語夾槍帶棍,說得那内官越發汗流浃背,隻好低眉斂目喏喏應聲、哪裡敢再阻攔?五王不再同他周旋而與一衆兄弟揚長而去,登樓之後憑欄遠眺,隻見雪滿洛京處處風流、比那西邊的上陽宮還要高出不少,一時心中暢快豪氣幹雲、興緻是越發盛了。
“可惜今日人沒有來齊,不然此等勝景正宜你我兄弟歡聚!”九王謝瑾遺憾慨歎道。
景帝膝下子嗣興旺、包括先皇在内共計有一十四子,如今除卻那些早夭和亡故的,尚有九子各自執掌一方——三王謝璠,四王謝珩,五王謝瑀,六王謝珏,七王謝環,八王謝珑,九王謝瑾,十王謝琅,十四王謝玹。今日人來了大半、隻缺了謝環與謝玹,五王見狀哼道:“他二人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躲清閑。”
說着心下又生不忿,暗道自己今日闖了無量館,皇帝侄兒雖面上不會多說什麼、心裡卻必會默默記上一筆,老七和老十四怎能獨自躲去這一遭?不如大家一起下水,法不責衆也能少生是非。
“去,将他二人請來,”他遂轉頭吩咐自己身邊的下人,“就說今日五哥做東,邀他們一同登高覽勝。”
下人領命去了,幾位親王眼明心亮、自都知曉五王此舉何意,隻是各自都不點破,紛紛轉頭交談起來;不一會兒又有奴婢手捧瑤盤走到近前,低頭恭敬道:“諸位殿下……請、請飲酒。”
語氣有些瑟縮、聽口音不像是燕地人,仔細分辨方覺有些昭地味道,再觀模樣身段都是細緻漂亮,與那些出身卑下的粗使奴婢大不相同。
“美人兒,你從何處來?”
十王謝琅微一揚眉,勾着那奴婢的下巴調笑起來。
方才阻攔諸位王爺入無量館的内官因恐被這群祖宗記恨,此時便也殷勤上前賣起了乖,一聽十王發問便熱絡周到地回答:“回殿下的話——這是先昭勳貴之後,陛下仁德使她們免受流離之苦、準長留洛京侍奉宗室。”
“哦?”
幾位親王聞言來了興緻,紛紛打量起那柔弱狼狽的先昭貴女來,轉頭一看、功德台上下都是這樣漂亮的女侍,比什麼教坊司出來的都要新鮮有趣上百倍。
“侍奉宗室?那就是賞咱們的了?”八王謝珑大笑起來,擡手便勾住一個婢兒的香肩,“隻不知這些美人如何分至各府,又要本王苦心等到何時?”
他是一貫急色,浪蕩做派引得衆人發笑,三王謝璠卻悠悠一揚眉,道:“雖确是美人不假,卻不如……”
說着隐隐側目看向帝宮的方向,分明是指那位如今正在懷英殿中小住的先昭公主;幾位親王彼此對視,各自眼中都有幾分異色,五王深知他這三哥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時提及姜歲晏乃是在告誡衆人莫要同他相争。
——呸。
憑什麼?
天下至高之位人人想坐,若得先昭公主則遺民之心盡在掌中,皇帝侄兒要她穩固社稷、藩王兄弟要她謀奪江山,他堂堂薊北之主大燕五王、如何又争不得?
“既如此,不妨便也将公主從宮中請來,”五王看向三王,眼神挑釁志在必得,“适逢今日人湊得齊,也好将昨日未能在明堂上說清的話一一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