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之内從無秘密,遑論還是三王謝璠入刑部司受審這等驚天動地的消息,一夜之間朝野嘩然,處處遍布流言蜚語。
——三王竟是構陷五王麾下的元兇?
誠然諸王好鬥、朝中黨争人人心照不宣,然似這般大張旗鼓将正主扯進大獄的熱鬧卻是前所未有,難免令一衆觀者瞠目結舌驚愕失色;詫異之餘再向深處想,主審此案的十四殿下本是久困崇州的一介閑王、無兵無權難成大事,如今敢有如此動作背後必有天子授意,想來是年輕的君王對壓在自己頭上的一衆叔伯早有不滿、此番要借捕雀之事斬将立威了。
隻是天子畢竟親政未久、時下羽翼尚未豐滿,若同三王硬碰硬恐怕讨不到什麼好去,這最終博弈的結果也未必盡如他願……
衆說紛纭暗流湧動,大燕這個年關是越發的難過了。
“……公主可還安好?”
暗室之内一燈如豆,屏風後傳來的聲音異常含混令人幾難分辨。
“宮中一切如常,”屏風前立着一個年輕的男子,面白無須、身材瘦小,觀之似是閹人,“公主隻有一字要囑托大人。”
屏風後人問:“何字?”
那男子一躬身,低頭答:“‘拖’。”
燈影無風自動,暗室之中一片靜谧。
——“拖”?
被押入刑部司的山雀入獄前曾接到兩條命令:其一,謊稱五王帳下參将與朱雀殿有染;其二,伺機翻供稱一切皆是三王密謀指使。
公主之意不言自明——先昭皇族為時下各方所争奪,二王所在俱是龍潭虎穴、于大昭更有屠城之仇,她不願委身被困而欲長留洛京相機而行,最好的方法便是被燕帝迎為後妃;然諸王跋扈、天子年少難以斷事,她便隻好在背後幫他一把,設下連環巧計令三王五王雙雙獲罪,如此便難再向燕帝開口求娶先昭公主。
隻是如今朱雀殿人大半被捕被殺、洛京之中可供調度的人手十不存一,此番讓刑部司從十八王宅中搜檢出僞造的密信已然耗費極大的力氣,且稍有不慎便會暴露先昭在大燕現存最高密諜“黃雀”的身份……
“公主的意思是……?”
屏風後的人聲音微凝,再次發問。
“此番設計匆忙,難免密中有疏,”那白面閹人答,“公主亦知假以時日待刑部司細究必能察覺端倪,是以不求盡善盡美、隻求争得一時之寬。”
“想法子拖住謝玹……待到開歲之後公主穩坐後宮,此案結果如何也就不那麼緊要了。”
——然也。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以眼下大燕朝堂形勢論、燕帝無論如何都無法扳倒自己的兩位叔叔,即便二王左右确與朱雀殿相幹也最多不過被治個禦下不嚴之罪罰俸思過,如此一來“拖”字便是解公主當下之困的上上之法。
屏風後人低應一聲算作領命,那白面閹人再對他一欠身,又道:“另有一事,公主也嘗記挂。”
“何事?”對方問。
“那癸獄中的山雀……”
白面閹人低眉斂目聲線平平。
“……若已無什麼用處,便殺了吧。”
一個“殺”字雲淡風輕,屏風之後默了一刻,後道:“請代為禀明公主,今刑部司内壁壘森嚴恐難成事,若逢時機、必盡心竭力為主分憂。”
“是。”
白面閹人應了一聲、随即躬身無聲退去,暗室之内重歸靜默,唯有燈影明明滅滅。
夜,越來越深……
翌日時辰一過,便是歲節除夕。
方今朝内形勢雖是複雜萬端,然表面太平卻終歸需要維系,辰時宮門一開無數勳貴官員便請入大内面聖,皆為向天子朝觐拜賀。
懷英殿内亦是卯時剛過便點起了燈。
五更天時談霏親自打了清水燒熱,将公主喚起扶至妝台前坐下時天邊才剛剛泛起魚肚白——姜歲晏始終阖着眼、察其神色卻并不如何困倦,一邊由着談霏伺候梳洗一邊聲音清明地開口問:“話都帶到了?”
“是,”談霏恭謹答道,“鹯雀大人說,一切請公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