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問?
看他着急的樣子不像假的,我又氣又無奈。轉身就走。
剛走兩步,胳膊被拉住。
“你告訴我,怎麼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昨天晚上的事我怎麼說?
“你告訴我。不要就這麼走了。你夏天時消失了一個多月,我絕不能再讓你走。”
我心裡松動了一些,回頭看他,“你也知道我走了,你不好受嗎?可是昨天,昨天……”
昨天晚上,原本我們在沙發上靠着說話,說着說着就親吻起來。兩人到這個程度,我心裡早就認為更進一步的關系也是順理成章。可是沒想到後來他竟然把我晾在那,自己走了。我叫了他一聲,他頭也沒有回,更沒有一句解釋。
“阿爾伯特,昨天我後來在想,是不是咱們相識之初,一切都太過順利了,所以關系确定以後,問題反而多了起來。先是你要讓我出國。好容易等了幾個月見面了,你又……你懂不懂,一個人的真心是經不起反複折騰、消磨的?我對你是什麼樣的,你早該明白。現在,我把心都交給了你,你卻在這裡玩欲擒故縱、忽遠忽近的遊戲。”
我越說越傷心,氣也上來了,“你不知道,我也是有尊嚴的嗎?我承認我愛你,但是如果你不願意好好走下去,一定要搞這些若即若離的手段。對不起,哪怕心會痛死,我也不再奉陪了!”
說到最後一句,眼淚成串地往下掉,但也顧不得許多,推開他的手,向路另一邊跑去。
路邊響起笑聲和說話聲,幾個黨衛軍隊員站在夜總會門口,有一個抽煙的說:“姑娘,跟我們進來吧,保證讓你笑起來!”
“你這麼|粗|懪,她隻怕會哭得更厲害!”另一個說。
“離我遠點!”我邊走邊沖他們的方向喊。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氣憤,繼續起哄,但随着一個人從裡面出來,五六個人一瞬間都消了音。
“進去。”舍倫堡溫文的聲音說。他接過身邊副官的大衣,披在肩上。回頭向旁邊一個穿着暴露的女人揮了揮手。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看也沒有看那幾個黨衛隊員一眼,但那些人馬上乖乖回去了。女人掃了我一眼,笑着也進去了。
舍倫堡向我身後看了一會,然後沒有看我,好像根本不認識一樣,坐進自己車裡走了。
幸好他沒有非要打招呼,否則也很尴尬。
但停頓這一下子,我又被阿爾伯特“逮”住了。
“我不能讓你亂走了。”他抓着我的胳膊。
“我能走到哪?還不是回家。”我不再掙紮了,歎息道。
“但你走的方向,不是你家……”
這人怎麼回事?
吵架呢,不哄我就算了,還要糾正我的方向?!
狠狠瞪他,這個傻瓜還一臉認真。
“你放開吧,我不走了。”
他放開了胳膊,但用力握着我的手。
走了一會,“我們去哪?”我問。
“我住的地方在前面。”他用眼神指了指前方,還是他上次回柏林住的旅館,離我家也不算遠。
“昨天我不是……我隻是……”他吞吐了幾下,又變得沉默。
“是不是受傷了?”我輕聲問。隻顧生氣,把這個可能性給忘了。
“受過些小傷,已經好了。”他說。
“真的?什麼傷?”
“得了一次瘧疾,真的,已經好了。”
說得這麼輕描淡寫,也不知是不是騙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去醫院看你。”
“在華沙的醫院。讓你去太麻煩了。”
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你安排我走,就是在得病期間?”
他的眼神默認了。
“生了病,腦袋卻不閑着,還在病床上胡思亂想,謀劃些自以為很周密的安排。”我故意埋怨他,等着他反問我。
可他隻是微弱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那一刻,科雷格剛從東線回來時的表情也出現在他臉上,好像那是到過那裡的所有人都會擁有的一張面具,那種疲憊到極緻,像被超出人類承受能力的強烈沖擊磨去了所有敏感,于是放棄了對任何微小情緒的反應一樣。
我此時才意識到,他在我面前強言歡笑,可能是多麼的不容易。
“東線很辛苦,是不是?”我柔聲問。
他擡起頭,雙眼中閃過片刻的迷茫,迷茫之後透出來的,是俄羅斯雪原上如刀一樣的寒風和鋼鐵般的凍土。一股絕望,像冰錐一樣生長,直刺到了我心裡。
他看了我好久,“我不能告訴你,”他輕輕地說,“因為你哪怕聽了一個字,就不會再愛我了,也不會願意多看我一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進了旅館,來到他的房間。我隻記得自己因他的絕望的語氣而流淚,而他開始吻我。
“你白天喝酒了?”我含糊地問。
他沒有說話,清洌的葡萄酒味更強烈地湧過來。湧上來,湧下去,湧到所有尚且太過清醒的地方。
理性并不是一切。
我曾經被一個聲音這樣勸告。如今,當我在阿爾伯特身上看到同樣的掙紮時,我更深地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需要讓理性這根鋒銳的細絲時不時地放松,以免那份鋒利傷害所有柔軟的、屬于心的事物。
我們需要偶爾地、忘記那些理所應當的思考和打算,讓每一寸自己都沉下去。到黑暗裡,到無意識裡,到最深的心底去尋找最自然的、最真實的渴望。
隻一分鐘,就走過了昨天晚上幾個小時的親嘧試探,且遠遠越過了界線。
“貝兒,”他在沉迷中稍稍提起意識,“如果你完全屬于我,那麼我下了地獄,你也會被拖下去的。你知道嗎?”
燈光昏暗,我貼近他的臉。我想離他再近一些,兩個人分擔,那份痛或許會減輕很多。
“難道,我還會考慮其他可能麼?”
細絲斷裂了,黑暗的洪水,全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