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揮部外面,阿爾伯特聽人彙報着坦克維修的進度,旁邊響起槍聲。軍法官帕蒂當場處決了一名士兵。被押在指揮部空地上的兩個等待審判的士官面如土色。
帕蒂提着還在冒煙的槍,指着這兩人:“一個說這座橋守不住了,另一個從戰場上偷了一隻手表。按軍法應立即處決,一會旅長豪瑟将軍出來,我們就要集體給出判決。”
兩名士兵望着阿爾伯特,他們衣服肮髒破舊,有一個頭上還裹着繃帶,目光中流露出乞求,阿爾伯特向他們點點頭。豪瑟将軍總體上是寬容的人,除了逃兵實在沒辦法開脫,其他小過錯都不會參與判決。
“我有些事和将軍讨論,”阿爾伯特說,“有一個團的後備軍補充兵力要到達,但目前還沒有到。”
然而從指揮部裡走出來的卻是兩個人,豪瑟将軍和舍倫堡。
“具體情況讓施特恩上校告訴您,”豪瑟對舍倫堡說,“他對戰局很清楚。”
兩人來到離指揮部不遠的一處土坡上,地上的枯草都帶着白霜,舍倫堡連續咳嗽了好一陣。
“您應該待在柏林。”阿爾伯特不無諷刺地說。這種人來前線,就像幹草一樣風一 吹就會斷。
舍倫堡微微一笑。
“剛才我和将軍談,說對方的兵力2倍于我們,維斯瓦河防線可能守不了幾天,甚至連柯尼斯堡也不保險,是這樣嗎?”他很務實地問。
阿爾伯特沒有說話,看了看不遠處責罵士兵的帕蒂,冷聲說:“失敗情緒是不可取的,舍倫堡少将。”
“不,跟我不用講這些,我隻是想聽實話。”舍倫堡說,“剛才您也看見了,将軍認為可以告訴我。因為我的情報表明,蘇聯人一月份可能會發起巨大的攻勢。”
阿爾伯特看了他一會,這則情報和他的預估相差不多,應該是真的。
于是他開始把中央集團軍駐守地的大概情況向他描述。他既在中央集團軍總參謀待過,現在又了解前線情況,舍倫堡聽得不斷點頭。
“他們到處動員婦女孩子挖戰壕,造工事,這些作用大嗎?”舍倫堡問。
“這些工事,”阿爾伯特說,“對我們的妨礙和幫助幾乎一樣多。”
舍倫堡再次點頭,在華沙的集團軍參謀長也不會把局勢分析得更清楚了。他甚至想,如果不是因為西貝爾,跟這個男人共事甚至會很愉快。但正事讨論完了,他的手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來,掏出了一個東西。
正在指點地形的阿爾伯特停了下來,那是西貝爾的筆記本。1940年夏天從法國回來,對她心動以後,他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
“這是最近他們整理了交給我的,轉交給您。”舍倫堡遞過來。
阿爾伯特心中雪亮,貝兒剛離去,自己又在前線最吃緊的時候,根本不是讀這個的時候。——所以舍倫堡才會在這個時候把本子交給他。
幼稚而陰險的行為,可是——
他微笑着接了過來。
不管是誰,不管打着什麼心思,那是貝兒的日記本。即使那上面塗滿了毒|藥,即使它馬上爆|炸,他也必須接過來。
翻開,已經隻剩下最後幾頁空白,她這四年間把這厚厚的小本子馬上用完了。如果她還在柏林等他,如果他這一戰過後還能活着,他就應該再送她一個本子,讓她繼續在上面記錄他們以後的生活。
他們會結婚、旅行,生孩子……
舍倫堡幾分鐘後就離開了,他不需要再說什麼。
這就夠了,舍倫堡想,1月份蘇聯人會進攻,而施特恩自己也明白,不隻是維斯瓦河,整個東部防線都将崩潰。到時候死的不會是幾百人,而是數十萬人,幾十萬人。這裡有帕蒂,一切就交給他吧。
帕蒂能不能抓住施特恩的把柄,希拇萊滿不滿意,現在都已經不重要。整個帝國危在旦夕,沒必要時時伺候那個小醜。
舍倫堡乘上他的私人飛機,飛機起飛了。幾天以後,這架飛機将再次起飛。
大廈将傾,舍倫堡不會在東魯普士和波蘭這些地方久待,他已經借病情惡化為由辭掉前線職務,重返柏林。
在前往柏林的飛機上,他手指間捏着一枚黑色的鋼絲發夾。
這發夾是有人從雷德身邊撿到的。據說西貝爾在威維爾斯堡出事之後被送到醫院,雷德前去探視,慌亂中把它掉在了地上。
發夾尾端有一顆巴洛克珍珠,閃着彩虹珠光,這是西貝爾經常戴的。
他握緊了發夾,目光中殺機畢現。
……
在維斯瓦河畔的陣地上,空襲剛剛結束,指揮部幾乎被夷為平地,旅長豪瑟将軍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阿爾伯特組織人把旅長送到急救站去。
“如果旅長不能很快醒來,那麼我将有權直接把那兩個士兵處決!”帕蒂說,“我是軍法官。”
“很抱歉,您不能。”阿爾伯特說,“因為旅長暫不能行使命令的時候,我是代旅長。我拒絕參加審判。”
帕蒂目露兇光,但不得不服從了。
“我建議您看開一點,不要揪住這兩條人命不放,”阿爾伯特說,“空襲後有不少傷亡,去看看其他哀嚎的士兵!”
這天晚上,他們又擊退了敵人一次進攻,到第二天清早時,後備軍補充兵力要到了。但壞消息是,那些人遇到了伏擊,和一個上遊已經渡河的蘇軍坦克營遭遇。阿爾伯特馬上派了一個坦克營和一些反坦克的擲彈兵前去接應。
不一會,有輛爬滿步兵的坦克回來了。“他們有一輛T-34!”坦克上的人大喊道,“幸好有一個補充兵有經驗,指揮我們如何戰鬥,他叫赫林——”
“你說什麼?!”
“赫林上尉,他的一條腿壞了。”
阿爾伯特跳進了這輛剛停|下的坦克。
“上校先生,您要幹什麼?您要幹什麼!”原本指揮坦克的少尉吓呆了,好像他的坦克裡爬進了一隻老虎。
“炮彈還夠用,油料也夠,出發。”阿爾伯特說。
“但您是上校!是參謀長!”
“我剛駕駛坦克時也是少尉。現在請您充當填彈手。”
“但炮塔旋轉有點問題——”
“明白,我們要注意後方,它旋轉不到那個角度。”
坦克出發了,向着炮聲密集的地方前進。路上不斷遇到死屍,有蘇聯士兵,也有德國士兵。遇到德國士兵時,他們盡量躲過去,不碾壓死去的人。
一路上他們兩次遇到敵人,打掉了對方兩輛輕型坦克,最終,遇到了那輛T-34。它的裝甲較厚,前兩發擊中了,都彈了開去。最後一發黃|色曳光彈擊中了它,它像一個酒桶一樣燃燒起來,裡面的人出來就被擊斃了。接着坦克裡的炮彈也爆|炸了。
還沒有找到赫林,路邊的後備軍散兵爬上他們的坦克。炮塔已經無法旋轉,阿爾伯特隻得帶着他們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他前面的一輛坦克為了躲避地上的死人,歪到了溝裡。溝裡頓時傳出地獄一般的慘叫,那裡也躲了士兵。
現在已經沒有敵人,阿爾伯特跳了出來。在溝邊上,他看到了赫林。他沒有受傷,剛剛爬出來,拖着一個被坦克壓傷的同伴。
“長官?”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阿爾伯特的副官,又改口道,“施特恩上校。”
“你怎麼到這裡了?”阿爾伯特走過去,扶住了他,“你的一條腿不能走路。”
“但我另一條腿還好着,可以當後勤!”赫林說。
阿爾伯特指揮自己的坦克把溝裡的坦克拉上來。回到指揮部,剛剛站定,就被指揮部裡其他參謀圍住。指責和數落像炮彈一樣飛過來,說他放下代旅長的職責,自己開着坦克去接應後備軍。
赫林眼睛裡閃着淚花,嘴裡喃喃地說:“您不該這樣的。”
“這是唯一一次。”阿爾伯特說。
“您這個代旅長還不夠合格啊。”帕蒂哼道。
赫林的身體抖了一下,在看到帕蒂的一瞬間,他發紅的眼睛像要噴火一樣,但他強行壓下了頭,就好像坦克把自己的炮口放低一樣。
豪瑟将軍随後醒來,肚子上中了彈片,他認為敵人還會随時進攻,堅持不離開前線。
兩天以後,和赫林一起來的後備軍差不多有80%陣亡了。希拇萊現在是後備軍的總司令,這隻原本差點用來執行女武神計劃的軍隊,現在被塞滿了未經訓練的中老年人和行動不便的人,被送到戰場上充當炮灰。但赫林是經驗豐富的老兵,他還活着。
到第三天清早,再次擊退敵人後,病床上的将軍一邊發着高燒,口述請求撤退的電報。而阿爾伯特開始指揮人在橋上布置炸藥。
現在有霧,敵人剛剛結束一輪炮擊。
焦急地等待回電,将軍幾次詢問通訊兵。直到阿爾伯特把炸藥布置完回來,剛好看到通訊兵在收取電報。
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
阿爾伯特從灰塵中擡起頭來,發現通訊兵渾身是血,已經陣亡了。但他手裡是已經譯好的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