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棠就在現實中,就在他身邊,忽然入夢看見她,他其實有些拘謹。
他生出一種背着迹棠做壞事的感覺,特别是對上迹棠那雙清澈的眼睛時,他就更覺得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無所遁形。
還是迹棠先開口叫人:“師兄。”
宿盡舟渾身一繃,點頭應了。
他一想到現實中迹棠還在休息,自己卻在夢裡和迹棠見面,就覺得很是冒犯。
迹棠正看他。他不像前幾次入夢那樣,見面就要湊過來,特别像是宗門以前散養在山林裡的黑豹,靈智高,見人就要往上撲。
他這次沒有牽她,甚至沒有貼近,就規規矩矩地往她面前一站,看上去有些束手束腳,眼睛也似乎不敢直視她。
迹棠使勁壓住嘴角快要提起的弧度,“我很少喝師兄泡的茶,師兄不如泡一壺?”
宿盡舟總算有事可做,立刻就去了。
迹棠左右無事,索性進了宿盡舟的法寶洞府。
她對這裡還算熟悉,裡面布局和現實一樣,映入眼簾的全是她曾經用過的法寶器物。
有些她還記得,有些連她自己都沒有印象。
她走過十幾排擺放成弧形的博古架,來到最後面放置靈玉床的地方。
等回到千裡煙波,她就要向師兄要來這床,透風撒氣的地方睡多了,她太懷念這張大床了。
她幹脆坐上去,手掌擱在床邊。
靈玉溫潤的觸感自手心傳來,她愛不釋手地順着床沿摸到床頭,突然在床頭後看見一個探出的把手。
把手被床頭遮掩一半,很不顯眼。
迹棠蹲下身湊近,試探地拉下把手。
洞府的牆面輕微震顫,迹棠驚訝地看着床頭後的牆面上現出一道裂縫,正緩緩打開,直開到能容一人通過才停下。
她起身猶豫片刻,走了進去。
這處空間在現實中應該是沒有的,按照所處位置,這裡其實已經在法寶洞府外了。
也許是宿盡舟心中所想,才幻化而成。
她走進去後,看到的是一條非常狹窄的窄道。
裡面沒有光亮,非常黑,迹棠一邊摸索一邊走,等走出窄道,便來到一間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張石桌,上面燃着白燭。
迹棠借着光亮觀察這裡。
這間石室很大,方方正正。四面牆、牆頂和地面都貼滿了人的畫像,密密麻麻一幅壓着一幅。
她走向左手邊的牆,靠近了看。
畫像底部寫着:廣渡門長老,薛還賈。
人像描繪細緻,就連頭發絲都精确無比,根根分明。
迹棠停在畫前仔細看了看,對這個人毫無印象,應該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她一歪頭看向旁邊那幅。
成嵩宗宗主,嚴甲興。
迹棠依舊不認識。
她順着這面牆走,快走到頭時,才從其中看見了一個有印象的。
地雲宮長老,窦吹衫。
迹棠看向畫像,這人她知道,正是師兄在黑市所殺之人!
她一直不解師兄為何殺他,那時從師兄身上散開的冷意能直接把人凍成冰塊,威勢也強悍無匹。
他能明确說出這人的身份和名字,迹棠還以為他們二人是結下了什麼死仇,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迹棠回身看向整個石屋。
她費了些時間才跳着看完一面牆,而這裡滿滿當當全是畫像,看都看不完。
她走到中間石桌,上面筆墨紙硯齊全。宣紙已經鋪展好,一角被鎮紙壓着,上面有很多甩下的墨點,大小不等,全都洇開。
宣紙邊是一支毛筆,沒被好好擺放,像是随手丢在這裡。紫豪染滿墨水,隻是現在已經幹了,筆尖分叉,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迹棠目光落在石桌側邊摞着的幾本書冊上。
她拿起第一本掀開,裡面依舊是人名和門派,隻是描述比畫像更詳細,寫的倒不是介紹,而是外出時間和路線。
裡面有的人名後面用朱紅色畫了一個叉号,有的還空着,沒有朱紅痕迹。
迹棠翻得很快,一目十行,從裡面找到了窦吹衫的名字,見他名字後面也已經畫上了叉号。
也就是說,隻要名字後面畫上叉号的,就是已經死了的。
迹棠神色複雜,不明白師兄有何用意。
直到她翻開書冊的最後一頁,在封底的右下角看到了宿盡舟的落款。筆鋒有力,遒勁端正。
——贈迹棠。
迹棠臉色煞白,脫力地跌坐在石凳上。
宿盡舟說的每字每句她都曆曆在目。
——“我已知當年的大部分人是誰,我會一個一個殺了他們。”
迹棠終于知道,這些貼滿牆面的畫像,全都是當時攻上九冥淵,趁她渡飛升雷劫,要置她于死地的劊子手。
宿盡舟竟然把每個人都清清楚楚記在了心裡!
攻上九冥淵的人有這麼這麼多啊……他們身份不同,長相各異,可宿盡舟真的把每一個人都記住了!
裡面有高階弟子,有管事,有長老,甚至還有掌門!宿盡舟根本不管他們都處在什麼地位,竟是連一宗之主都要殺,這和直接與宗門對立有什麼區别?!
迹棠太過震驚,以至于手腳又麻又木,整個人都脫了力。
好半晌她才緩緩舒出口氣,眼中似喜似悲。
“這麼多人命在身,你要怎麼修成大道,飛升成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