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棠強迫自己重振精神,她合上書冊放回原位,目光在燃着的白燭上定了定,起身把火焰吹滅。
這間石室是宿盡舟心中所想,燭火一直亮着,就是說明宿盡舟一直惦記着這件事,她吹滅蠟燭不會把這些畫像和宿盡舟的執念抹去,但總能給他一絲喘息的餘地。
她離開石室,牆壁自動合攏。
從法寶洞府出來,迹棠就看見宿盡舟提着茶壺快步走來,他臉上焦急的神色還來不及掩去,顯然是察覺到蠟燭滅了。
他很快來到近前,迹棠趁宿盡舟說話前接過茶壺。
她轉身坐去一旁石桌,給自己和宿盡舟各倒了一杯茶。
宿盡舟胸膛起伏地有些快,他目光一直追随在迹棠身上,擡步跟去,坐下時呼吸已經恢複正常。
迹棠慢悠悠喝一口茶,眼中倏地亮起,“是熟普啊。”
宿盡舟心思還在熄滅的蠟燭上,“你剛剛去法寶洞府了?”
“是啊,”迹棠笑盈盈道,“裡面有很多我的法寶呢?”
宿盡舟眸色有些茫然。
他這次不是主動入夢,所以夢境有些脫離掌控。他一時間分不出眼前的迹棠是哪個階段的迹棠。
不過聽迹棠的話,首先可以确定不是年齡尚小時。
宿盡舟明知這是一場夢,夢裡的迹棠隻是夢幻泡影,可他還是非常在意迹棠的反應。
他見迹棠神色自然,心中卻還是忐忑。
試探問:“你在法寶洞府裡看到什麼了嗎?”
迹棠擡眸,“看到什麼?師兄是說迹杳嗎?”
宿盡舟心裡咯噔一下。
她既然提到迹杳,那看來夢中的迹棠已經經曆過魇族一戰了,也就是說,是在她刺了他一劍之後的階段。
不同的是,現實中,他重傷失去意識,被秦長老和同門帶回宗門,許久後才蘇醒。
而夢中,迹棠卻心平氣和地和他面對而坐,還有心思品茶。
那白燭又是怎麼回事?
看迹棠的模樣不像是發現了石室,可白燭卻忽然熄滅了。
是因為他現實中見到了迹棠,因而放松,才下意識把那些傷害迹棠的人抛之腦後了嗎?
宿盡舟緊緊蹙眉,暗暗生自己的氣。
也就是這時,石室内熄滅的白燭再次燃起火焰,火勢比先前還要旺盛幾分。
迹棠毫無所覺,還在想燭火一滅,師兄總算能短暫地放松一下了。
兩人各有心思,就這麼安安靜靜喝了半壺茶。
迹棠心中總有一事,不說出來憋得難受。
她見宿盡舟放下茶杯,盡量把話說地輕松随意,“說起迹杳……”
她敏銳地發現宿盡舟握在茶杯邊緣的手收緊了。
迹棠心裡難過。
她知道,這就像一個不能被提及的傷疤,隻要說起,就是在殘忍地把傷疤揭開,揭開的一瞬間,展露在他們面前的就會是鮮血淋淋的創口,會立刻刺痛人心。
她再一次遲疑了。
創口已經愈合,雖然結的疤永遠不會消失,可總還是愈合了的。隻要沒有撕開的皮肉和淋漓鮮血,他們就都可以不看它,不管它,當它不存在。
“别怕。”他說。
迹棠微怔。
是宿盡舟清冷的聲線,和清冷不同的是,他語氣和緩,聽來是在溫聲的哄。
這一刻時光交錯。
迹棠又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她眼中一片漆黑,無論是同族還是人修,都仿佛變成了一道道扭曲的黑色暗影,他們把迹棠困在中間,密不透風,尖銳的聲音刺破耳膜,刺透心髒。
她在無邊無際的暗色海洋中漂泊,沉沉浮浮,渾渾噩噩。
——“别怕。”
在無盡的絕望的暗色裡,有一道月白色的光一直護着她。
她失去光彩的眸子忽然被染上光亮。
宿盡舟擋在她身前。
他寬闊的肩膀為她抵擋了大多數憤恨、仇視、嫌惡和譏諷的目光。
在她快要窒息時,為她撐起一小片純淨結界,是唯一能讓她得以喘口氣的地方。
迹棠陷在回憶裡無法自拔,直到手背被溫暖的手掌輕輕握住。
“我……怕什麼?”迹棠這才從回憶裡掙脫,她提起嘴角,讓笑容的弧度看上去自然些。
宿盡舟握緊迹棠的手,她的手正不可抑制地顫抖,宿盡舟感受得到。
“我們迹棠自然什麼都不怕。”
他沉穩的聲音讓迹棠發慌的心慢慢緩和下來。
迹棠想笑,想說她沒事,可表情僵硬,做出來的笑臉也許比哭還要難看,“師兄怨我嗎?”
這才是她最想問他的。
她毫無預兆将長劍刺向他,迹杳鋒利的劍刃擦過他跳動的心髒。
——是她親手,刺向唯一的光。
前次入夢,迹棠問他。
那一劍,疼嗎?
他聞言氣息都亂了,以為是心魔作祟。
他就連在構築的夢裡,想象的,都是沒有經曆過魇族一戰的迹棠,可見他被這一劍傷得狠了,才刻意避開了這段記憶。
他全心全意護她,她卻在他成為衆矢之的時,在他毫無防備下,給了他一劍。
他隻身為她對抗所有人,她卻回以一劍。
何其殘忍。
宿盡舟即便心悅她,這也是兩人之間無法磨滅的舊疤。
愈合了,也照樣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