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坐在窗下的張遮,終于動了一動。
那人對他說了什麼,他便點了點頭,起身來向旁人道别,也不看他們是什麼臉色,就從開着的房門裡面走了出去。
一路下樓。
洗塵軒的堂倌在門前給他遞了傘,他接過,将那深青色的油紙傘撐開,打了起來。
在傘沿擡起的時候,那一張輪廓深刻面龐也在傘下出露,從清冷的下颌,到緊抿的薄唇,再到挺直的鼻梁,還有那平靜修狹的眼,微微颦蹙的長眉……
仿佛感知到什麼一般,他的視線擡了起來。
于是就這樣正正地撞上了。
隔着如簾似煙的雨幕與長街,她在樓上窗邊,他在樓下階前。
傘尖上一滴冷雨,輕輕落在張遮的手背。
他覺着自己像是被烙了一下。
那模樣乖巧的少女,就這樣幹淨而柔美的,站在他最愛的大雨後面眼望他。
這一刻,執傘的手指用力地握緊了。
張遮乃是吏考出身。
吏考不同于進士,考後擇優所錄的吏員與一般食君俸祿的官員不同,招進公門之後,是“事急則用,事定則罷”,算是臨時在官府輔佐官員們辦事。
本朝向有定規,“吏”不能當禦史,也不能再參與科考,所以一般而言會參加吏考的都是屢試不中或出身寒微之人。
張遮屬後者。
他年幼失怙,僅有寡母撫養長大,雖才幹優長,于八股、經藝、策略卻不十分通曉,吏考後供職于河南道監察禦史顧春芳手下,專司平冤、治律之事,竟有奇才。
未三年便因在禦前對一樁疑案做出了評判,被聖上看中,點為了刑科給事中。
“剛剛那位是張遮大人嗎?沒想到竟然這麼英俊。”姜雪玉身邊的貼身丫鬟開口。
姜雪玉方才回過神來。
确實英俊。
隻是……得罪了姚家。
想起幾日前,她送桃片糕那次,姚惜說張遮與她退親了。
信上寫:
“茲奉姚公親啟,晚輩張遮,承蒙厚愛,賞識于朝堂,許親以令愛。念恩在懷,不敢有忘。然今事變,遮為人莽撞,為官剛直,見棄君王在先,開罪奸佞在後,步已維艱……”
透過這簡簡單單的一行行字,仿佛能窺見那名曰“張遮”的男子在燈下平靜提筆落字的清冷。
何曾有半分的谄媚?
他是清醒的,甚至坦然的,向姚父陳明自己的處境,沒有讓姚府為難,也沒有貪圖姚府的門楣,竟是主動提出了退親。
姚惜羞愧不已,從前不識,可看了這封信自是明白錯過了怎樣好的一位良人。
眼淚不住往下掉,信箋一擱,臉埋在臂彎中,伏在案上便大哭起來。
張遮站在雨中,望着姜雪玉出神的樣子,笑了笑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