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有着精緻的雕花,頗有幾分江南情調。
隻是江南沒有這樣冷的朔風,這樣大的白雪。
邊上擱着一隻花觚,然而這時節并無什麼新鮮的花枝,插在裡頭的隻是三支箭。
謝危伸手拿起一支來。
入手沉重,箭簇乃以玄鐵打成,箭身上描着細細的銀紋,箭羽卻是兩片精緻的金箔,嵌進箭尾。
這種乍一看有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一看就知道大約是朝中哪位同僚所贈的玩意兒。
他手指輕輕地轉了一轉。
這一根箭也跟着轉了轉。
謝危道:“公儀先生這般言語,便是不信我了。如此說來,宮裡玉如意一案,也是先生的手筆了?”
獻給太後的玉如意上刻着逆黨妖言。
一樁風波鬧下來折損了他在内宮中的布置,三兩年心血毀于一旦,竟被逼得斷尾以求自保!這一筆賬,他可都還沒算呢!
話說到這裡,終于算是有了幾分刀光劍影的針鋒相對之感。
公儀丞一聽便大笑起來。
他一掀衣袍,重新坐了下來,端起茶,卻陰沉沉地道:“我壞了你的布置,動了你的人手,你果然是心中有不滿的!”
謝危來到茶桌前方,背後便是那一堵空蕩蕩的用以面壁的牆,隻道:“旁人有所求,才會受我拉攏。在宮裡面當差的,大多都是貧苦人出身。勇毅侯府更是一門忠烈,保家衛國,稱得上社稷棟梁。公儀先生輔佐教首多年,出謀劃策,運籌帷幄,也曾傳教布道,今來京城卻是先鬧玉如意一案風波牽累衆多無辜之人,又要陷侯府于不忠不義之地,置其滿門性命于不顧。敢問先生,又是否還記得當年發過的誓,立下的志?”
“好,好!可算是說出真話來了!”公儀丞忍不住地撫掌,但注視着謝危時卻多了幾分蔑視,“數月前教首派我秘密來京中了解情況主持大局的時候,便曾有過擔憂,一怕你富貴迷了心,二怕你與侯府牽扯太深婦人之仁!我本想你是個顧全大局之人,未料竟全被教首言中!”
謝危回視着他,沒有接話。
公儀丞的目光冷冷地,連聲音裡都透出幾分寒氣,道:“你可不要忘記,當年是誰饒過你一命,又是誰讓你有了如今的一切!你既知天教待你恩重如山,形同再造,便該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教首要做的事,豈有你置喙的餘地?!”
謝危依舊不言。
那一根箭在他指尖,毫無溫度。
唯有那金色的箭羽,映着越發昏暗的天光,折射出些許的光亮。
公儀丞的口吻已俨然不是相談,而是訓誡了,且自問年比謝危長,在天教資曆比謝危深,有資格教訓他這麼一頓。
言語間甚至有了幾分威脅警告的意思。
此次之後謝危必将失去教首的信任,是以他也不将謝危放在與自己同等的位置上了,凜然道:“扶危濟困,天下大同,不過是招攬人心的教義。為成大事,犧牲幾個微不足道之輩,犧牲一個勇毅侯府又算得了什麼!亂世之中,聖人也不過是個廢物,這天下唯有枭雄能夠颠覆!”
亂世中,聖人也不過是個廢物,這天下唯有枭雄能夠颠覆。
謝危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手中執着的那一根箭上的金箔箭羽不再折射天光,他才慢慢地道了一句:“你說得對。”
公儀丞話說了許多,終于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都不回頭看一眼他的神情,隻道:“從今往後,京中的教務你便不要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