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青年聞聲立即輕籲一聲,勒停馬車,搬下馬凳。
馬車裡抱劍的少女率先推開後車門,徑直跳下,而後頭戴素白帷帽身穿胭脂雪交領襦裙的少女才背着藥箱走下馬車。
抱劍少女被留在馬車車尾靜守,背着藥箱的少女則由兄長陪同疾步趕去受傷農婦所在的麥田。
兄妹二人趕到時,顧青樹已經将金瘡藥不要錢似地大量灑在農婦被鐮刀劃破的腿上,然效果甚微,農婦的傷口還在汩汩往外冒血。
身材高挑的少女背着藥箱俯身,冷靜道:“我是大夫,煩請諸位散開,莫要圍堵在此。”
或許是好心,在農婦女兒驚呼喊人求救之後,離農婦一家較近的官兵和一些熱心鄰居全都圍了上來,想着能幫忙做點事。
此時聽見少女所言,他們整張臉頓時皺起,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黃毛丫頭,真有本事救人?
這些人臉上的質疑毫不遮擋,少女表兄将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并不意外,且随時準備為表妹應對質疑。
納罕的是,這些人卻沒有出聲質問,而是不約而同看向人群中戴着鬥笠的高大少年。
少年頭戴鬥笠,臉微微垂着,大半張臉都隐在帷帽下,隻露出緊繃成線的薄唇和一截線條清晰的下颌。
“都散開!别打擾大夫治病!”
然而緊接着幫兄妹二人說話的人卻是方才拿着金瘡藥跑來的魁梧青年,圍觀衆人竟也十分聽話,頓做鳥獸散。
魁梧青年與少年站在一起,少女表兄見狀微微怔松,難不成方才是他看錯了,圍觀衆人不是在看這鬥笠少年?
“表哥,幫我按住傷口上方。”
衆人都散開後,少女略略調整站位摘下帷帽,朝無人處半跪在麥田,繼而動作麻利地打開藥箱,又從藥箱中拿出剪刀剪開農婦傷口附近的布料。
聽見喊聲,少女表兄收斂心思,撩袍俯身,專心為少女打起下手。
普通割傷,倘若傷口不深,清理過後灑上金瘡藥再用紗布包紮便可止血。像農婦這種上過金瘡藥卻仍血流不止的,乃是傷口太深、傷到血管之故,如此則需要在初步止血之後快速縫合傷口,再行包紮。
因此少女表兄用雙手大力箍住農婦傷口上方的皮膚後,少女便用約莫三指寬的長布條緊緊纏住農婦小腿,接着又拿起先前那些官兵用來清理農婦傷口的熱水把敷在農婦傷口上的金瘡藥盡數沖淨。
農婦頓時疼得嗷嗷大叫,手腳控制不住地掙紮起來。
少女見狀從藥箱中拿出銜枚交到農婦女兒手裡,“讓她咬住此物,可防受傷。”
銜枚是軍中秘密行軍用的物件,以防不慎弄出聲響,将士們常将此物橫咬于口中。
軍中麻沸散不足或傷兵過多時,軍醫也常用此物來讓傷兵忍痛,不過此物在民間藥堂中卻不多見,畢竟尋常藥堂不會短缺麻沸散。
可是農婦女兒這會兒六神無主,怔怔從少女手中接過銜枚後卻不知該怎麼用,下意識便看向鬥笠少年求助。
鬥笠少年薄唇為抿,從她手中拿過銜枚,一言不發地走到農婦身後,将銜枚橫放于農婦口中,同時幫行醫少女按住農婦因受不了疼而胡亂揮舞的雙手。
農婦的雙腿則由少女表兄按住。
少女則點燭燒針,開始為農婦縫合傷口。
當銀針穿入皮肉,農婦頓時咬着銜枚瞪大雙眼,到底還是昏死了過去。
農婦女兒見狀心口一窒,以為自己娘親就這麼沒了,差點朝行醫少女打來,好險被顧青樹及時擒住雙腕,解釋道:“大娘沒事,隻是疼暈了。”
鬥笠少年蹙眉,暗中擡眸向顧青樹使了個眼神。
顧青樹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繼而便半是強硬半是禮貌地把農婦女兒拉出了麥田。
少女表兄這會兒背對着兩人,因此沒有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的小動作。
約莫一刻鐘後,農婦的傷口終于處理妥當,順利止住了血。
這時,鬥笠少年總算扶着農婦仰起臉來看向兄妹二人,聲音竟略顯拘謹:“兄台、姑娘,扈大娘家中離麥田甚遠,我等皆是騎馬而來,不便相送,不知可否請二位将扈大娘送回家中?”
少女擡着袖子在擦拭鬓邊薄汗,聞聲并未看向少年,隻道:“她家住何處?若與我們順路,捎上一程也無妨。”
倒是少女表兄認真打量起鬥笠少年,但見少年黑眸澄澈無暇,面容俊秀,似乎還有兩分稚氣未脫,表兄那雙與少女有三分相似的鳳眸倏地亮起,不僅全然打消先前懷疑,還思考起這少年做表妹夫婿的可能性。
下一瞬,他便聽到少年回答表妹的問題:“扈大娘家住在橘田縣北邊與雲州相鄰的村子。”
那便是順路。
他們也是往北去。
表兄眸光愈發灼灼,當即道:“我聽妹妹的,妹妹說送那我們便送,不過方才這大娘家人似乎對我們有些誤解,你可方便與我們同行,好替我們向這位大娘的家人解釋一二?”
“這是自然,二位醫者仁心,扈姑娘是一時情急才會誤會。”
少年說罷扯起唇角拘謹地笑了笑,隻是熟悉少年的人都知道,那笑容其實半點真心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