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那婆子急着拿錢躲避債主,方才也不會輕易松口,從五百兩改成二百兩。
劉全點點頭,長歎一聲道:“不過好在事情都辦妥了。”
玉婵攥着那份和解文書,兩隻手有些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
“劉伯,明日一早準備好保釋銀和打點官差的錢,咱們接爹爹回家。”
按照本朝的規矩,凡有過失殺人者,隻要求得死者親屬的諒解,再從死者親屬手中拿到和解文書,再向朝廷繳納三百兩的保釋銀,便可網開一面,将人從牢中贖出來。
鄒家的馬車一早便等在知府衙門門口,等到衙門的人一出來,劉管事便迫不及待将文書與準備好的保釋銀并用來打點官差的一百兩銀子齊齊遞了進去。
誰知知府衙門裡的人收了文書,銀子卻遲遲不見有回音,一去打聽裡面的人隻說知府大人公務繁忙,叫他們且等着。
一家子片刻不離地揣着一個惴惴不安的心等啊等,直等到日影西移,那衙門裡的人才好似想起還有這樁事兒一般,在日落前将知府老爺簽署過的一紙保釋文書給送了出去。
劉管事接了保釋文書,遞到鄒夫人手上,鄒夫人喜極而泣。
一家子又快馬加鞭地趕到了離知府衙門十裡外的夔州大牢,遞了文書塞了銀子才終于趕在天黑透之前将人接了出來。
鄒文廷在兩個獄卒的看押下佝偻着身軀從那暗無天日的夔州大牢中緩緩走出來,整個人蓬頭垢面,神情呆滞,瘦得跟隻剩一層皮似的。
鄒夫人帶着三個女兒和劉管事一起上前,從獄卒手裡接過人。
還來不及細細打量,便頭一個受不住了,顫着聲喚了一聲“老爺,這些日子你受苦了”,便捏着手帕嗚嗚咽咽地哭個不止。
姐妹幾個也是泣不成聲,劉管事扶着鄒文廷的胳膊也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唯獨鄒老爺本人一臉漠然,也不開口,隻木愣愣地看着圍在自己身邊的這幾個人,眼神空洞,好似看陌生人一般。
幾個人哭了半晌,好容易才止住淚,這才發覺鄒老爺的異常。
鄒夫人登時便被唬了一跳,在鄒老爺面前一個勁兒地揮舞着手絹,輕聲問道:“老爺,你……你這是怎麼了?”
誰知鄒老爺依舊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看也未看她一眼。
接着玉婵姐妹三個輪流喚他,他也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反倒是劉全叫他時,他才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珠子,霍地伸出一根手指着道旁的一條臭水溝吐出一個“走”字。
還沒等到劉全弄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便見他甩開自己的胳膊,疾步走出去,撲通一聲掉進了那條臭水溝裡。
“老爺!”
“爹爹!”
一家子用了好幾日才接受了一個事實。
鄒家老爺人是回來了,他卻好似得了癔症。
不僅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不記得了,甚至連日常的穿衣用飯都成了問題。
玉婵手裡端着一隻托盤,一隻腳邁入父母院中便聽得屋裡傳來哐啷幾聲響,緊接着便是母親的啜泣聲傳來。
“老爺,您怎麼連我和幾個孩子都不認得了。您好好看看我,我是芷蘭呀。”
玉婵穿過隔扇門,疾步邁入室中,入目的是灑了一地的飯菜和茶水。
鄒夫人紅着眼坐在地上,鄒老爺仍是一臉呆滞地盯着窗外。
玉婵忙放下托盤,去扶母親起身。
鄒夫人見到女兒過來了,再也繃不住了,抓着玉婵的袖子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呀,你爹他怎會變成這樣?”
玉婵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勸慰母親。
饒是她自己也很難接受一貫儒雅睿智的父親忽然變成這副癡傻模樣。
不過,好歹人回來了,不是嗎?
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母親,爹爹他身上沒有傷,許是在牢裡受了什麼驚吓才變成這樣的。我聽老大夫說癔症多由心發,咱們小心照料着,說不準哪天他就記起咱們和從前的事了。”
鄒夫人聞言果然止住淚,怔怔地望着玉婵道:“你說得對,咱們小心照料着,總會等到他好的那一日。”
說完又想到什麼好不容易展開的眉頭複又皺緊:“那……那濟世堂?”
玉婵眸色微沉:“濟世堂開不下去了。”
饒是早有了預料,親耳聽到女兒說出來,鄒夫人還是忍不住心揪了一下。
濟世堂,鄒家三代人的心血啊,最終還是毀在了他們這一代人手裡。
玉婵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同她耳語道:“近日我出去抓藥,一路上總有一兩個人跟着,就連咱們家附近也常有生人徘徊,細算起來,大概是……是從爹爹出獄那日起便有了。”
鄒夫人聞言當即變得臉色煞白,略一思索,牙齒打着顫兒道:“怎……怎會如此?咱們家又不曾得罪過什麼大人物,怎值得人如此費心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