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的這場雨下到了百裡之外的楊柳鎮。
雨夜之中,一場你死我活的厮殺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十來個披蓑戴笠的黑衣人和與同樣黑衣蒙面的數十人纏鬥在一起。
夜沉如墨,密密匝匝的雨點濺下來,他們看不清對方的相貌,隻聽得見锵锵的兵甲撞擊之聲和嗤嗤的刀尖劃破血肉的聲響,與風聲雨聲和馬的嘶鳴混作一團。
很快,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一切聲響被風雨聲吞沒。
一團青灰色的影子從雨幕中走出,操着一口純正的京都口音:“我生平最喜歡雨夜殺人。等到天一亮,髒的臭的都被一場大雨悄無聲息地沖涮幹淨。天地間一片青白,一場殺戮,好似從來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半晌,自他身側傳來一聲輕笑,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挑開戴在頭上的鬥笠,露出掩在鬥笠下的半張棱角分明的側臉。
“沒想到,堂堂錦衣衛的韓指揮使,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竟還有如此細膩心思,果然風雅!隻是殺人還分什麼晴天雨天,白天夜裡的?魏某看來,全都一個樣。閻王要他三更死,絕不留他到五更。韓指揮使,您說是也不是?”
韓休面無表情地将一把滴着血的繡春刀插入刀鞘,轉身含笑望向他。
“虎父無犬子,魏小公子,果然好氣魄!隻是若論風雅,誰又能比得上您?我韓休手下數一數二的高手竟被您打發去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趕車,看來您對那姑娘還真……是上了心。”
魏襄伸手碰了碰鼻尖,微微勾動唇角。
“那姑娘可不普通,魏某身上的箭毒未解,還指着她那手起死回生的醫術活命呢。”
韓休點頭,長長地“哦”了一聲:“如此,還真得命梁五好生護着。”
“報!那人跑了!向西北方向的民宅去了。”
一聲通報傳來,一行人立刻翻身上馬,朝着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雨越下越密,馬蹄過處,水花飛濺。
連成一片的民宅裡傳出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一戶人家的門被人強力破開,聞聲而出的老夫婦被人一掌劈暈,那人腳步踉跄着闖入宅中。
十餘道青灰身影接踵而至,躍下馬鞍,室内傳來一聲驚叫。
“爹!娘!”
“你是何人?”
“别動,再動我就立馬掐死他。”
“求你,别……别傷害我的孩子!”
韓休上前,眼神陰鸷地盯着那人臉上那隻空洞的左眼,再看那個被他鉗制在手中的孩童,已被他勒得面色發白,小小的身子抖如篩糠。
“朱貴!休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你若再敢妄動一步,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朱貴盯着他,左眼下的刀疤抽搐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獰笑,勒在那孩子頸間的手慢慢收緊,直将那孩子勒得面色青紫。
“韓指揮使,好久不見!你可還記得當年令郎就是這樣被那些人當着你的面活活勒死的吧?怎麼?這麼快你就忘了?”
韓休眼前閃過十多年前的畫面,那聲“爹爹救我!爹爹救我!”猶在耳邊,那絕望無助的眼神似還在眼前,那副冰冷僵直的小小身體猶在懷中。
他眼底閃過一絲痛苦之色,聲音艱澀地問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朱貴獰笑着開口道:“要一匹快馬,叫你的手下都往後退,退五十步,不,是一百步!快退,不然我就立刻掐死他。”
韓休微微揚手,齊刷刷的腳步聲傳來,身後十人一齊退到了門外。
“你也退出去!”朱貴挾持着人質嘶吼道。
韓休垂着頭往後退了一步,兩步,退到第三步時,閃着寒芒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他腰間抽出,直直插向了對方胸膛。
那朱貴目眦欲裂,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抓起那孩子擋在身前。
方才韓休徹底被他激怒,這一刀奔的是一擊斃命而去,白芒閃過,眼看着就要将那孩子攔腰劈作兩截。
一道暗藍的身影從天而降,一腳踹開韓休劈過來的刀,從那朱貴手中奪過被挾持的孩童。
朱貴奮起直追一刀劈向那孩子的面門,魏襄出手格擋,護了那孩子毫發無損,卻被他的刀鋒傷了左肩。
裂帛聲傳來,血腥氣彌漫開,他低聲咒罵了一句“狗娘養的”,将那早給吓得昏死了過去的孩童挪至右肩,一腳狠狠踹向朱貴心窩。
朱貴被踹得砰的一聲狠狠砸向了地面,捂着胸口哇地嘔出一口血來,陰鸷的目光盯向他道:“你到底是何人?”
魏襄輕笑一聲,冷哼道:“你不配知道。”
言罷腳尖一轉将掉在地上的繡春刀重新踢回韓休手中。
“連個孩子都不放過,韓指揮使,這個畜生就交給你了!”
那朱貴眼見着失了人質,怒吼一聲,舉起手裡的長刀對着韓休劈頭蓋臉地砍去。
韓休又豈是吃素的,一頓左右格擋,反守為攻,腿攻下路,刀劈面門。
朱貴上下躲閃,韓休暗中發力,逼得他連連後退了幾步。朱貴奮起反擊,一刀削掉了韓休的半截袖子。
韓休怒而暴起,舉刀再砍,朱貴擡臂格擋,隻聽得咔嚓一聲,他手中握着的大刀被生生劈成兩半。
韓休冷笑一聲,又是一刀朝朱貴脖頸劈過去。
魏襄在他身後喊:“韓指揮使,記得留活口!”
韓休及時收手,銳利的刀鋒堪堪停在了朱貴的頸側。
朱貴見脫身無望,擡手摸了摸脖頸處湧出的鮮血,獰笑着看向他:“韓指揮使,令郎死的時候還在怨你為何不救他。有本事,殺了我,替他報仇。”
韓休的眉目抽搐了一下,面目逐漸轉為扭曲,一隻手死死掐住朱貴的咽喉,鮮血如注,悉數噴灑在他的臉上,襯得他越發似自地獄爬出的索命的閻羅。
魏襄搖搖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