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身影在越過一座座起伏的山丘後漸漸消失不見,唯獨那棗紅馬如一團烈火一般,在晨曦薄霧中時隐時現。
她的眼眶一點點濕潤,雙手猛地攥緊,那匹馬,她想起來了。
他的身形與記憶中那馬上青年兩相重合。
她急忙打開佩在腰間的荷包,從裡頭取出那枚白玉,手指細細摩挲着玉上的紋路。
是他!原來他們早就見過。
在魏襄離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鄒家人都以為他是去了瓊林書院給郭老先生送節禮。
就在千家萬戶挂上大紅燈籠,貼好春聯,釀好屠蘇,翹首期盼着即将到來的新年時,官府突然發下一紙公文,說西南盜匪猖獗,大力号召商賈、百姓捐糧捐款。
與其說是号召,不如說是強迫。
黃家作為清泉鎮上數一數二的富戶,自然也在應召之列。就連陸家醫館這樣的剛有些起色的也在第一時間被請去赴了場鴻門宴。
黃家被逼着大放血,陸家也給生生刮下來一層皮。
黃家根基深厚尚且傷了元氣。
那陸東家更是眼巴巴看着年前辛辛苦苦賺到的一點家财全都給人搜刮了個幹幹淨淨,卻半個不字兒也不敢說,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人要金要銀都得賠着笑臉,雙手獻上去。
陸東家悔之不及,好端端的買什麼鋪子,搬什麼醫館,還不如龜縮在陸家巷子中夾起尾巴做人。
可惜事實證明還是他想得太天真,很快,那些人便不滿足于商戶們獻上的那點财帛,将手伸向了普通百姓家中的餘糧。
那日鄒茂才家請了屠戶殺了家裡養了一年肥豬,準備請村裡人吃殺豬宴。
一群身騎高頭大馬的皂吏忽然找上了門,将曹裡正和村裡各家族老都“請”進了祠堂。
那為首的皂吏先是舉着官府下發的公文,看着底下站着的烏泱泱一衆村民義憤填膺道:“覆巢之下無完卵,諸位雖生處偏遠之地,也該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眼下夔州有難,若是官府不集中民力财力奮起反擊,那些盜匪不久便要攻入夔州城。屆時咱們這清泉鎮、杏花村也将岌岌可危。盜賊搶奪财物,奸污婦人,殺人如麻,無惡不作。若叫他們闖進來,所到之處必定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村民們聞言紛紛大驚失色,他們早就聽說近來官府的人在征糧剿匪,可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着,他們從未想過這事兒還跟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有關。
那皂吏見衆人面露驚惶之色,滿意點頭,終于說到了此行的真實目的。
“諸位,眼下到了十萬火急的時刻,朝廷需要你們的援手,還請諸位慷慨解囊。隻要度過眼前的這一難關,來年朝廷定會輕徭薄賦,助大家夥恢複生機。”
他一番話說得十萬火急,村民們卻聽得雲裡霧裡,又見他自懷中摸出一張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名單,指着名單上的姓名道:“咱們這杏花村統共三十二戶,各家按照往年田賦征收的數額上繳銀糧,大家可有什麼異議?”
村民們一聽紛紛都變了臉色,除了本朝初立的頭三年,朝廷年年修完宮殿,修廟宇,什麼田稅、丁稅、車馬稅、牧畜稅,品類繁多,不勝枚舉。
今春才剛收過一次田賦,怎麼又要按照田賦征收的數額收稅?
按照那皂吏的說法,不繳稅,盜匪打進來,将來活不下去。
可若是繳了稅,家中徹底沒了餘糧,一家老小恐怕能不能活到盜賊打進來的那天都成問題。
村民們敢怒不敢言,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曹裡正。
曹裡正心裡苦哇,說起來他家的田産是村裡頭最多的。
身為裡正,他不僅得帶頭繳稅,還得幫着那群官差督促村民們交錢交糧,真可謂裡外不是人。
可一家老小的命就攥在别人的掌心裡,他不敢不從呀。
他擦了擦額上冒出來的冷汗,迎着衆人帶着隐隐怒火的目光,艱難開口道:“碰上這樣的年景,我知道大家夥都不好過。可這盜匪都打到家門口了,咱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還有什麼法子。大家夥都按照上頭的要求,該交的交,該借的借。來年等到年景好了,再還回去不遲。”
此言一出,村民們徹底沒了期盼,有那群兇神惡煞的官差拿着名冊一戶一戶地找上門,誰還敢不交。
玉婵家世代行醫,在村裡也沒剩下多少田産,應繳的田賦本不多。
可那些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他們家從前是在夔州開醫館的,料定了她家富裕,特意找上門來。
鄒夫人見那些皂吏來者不善,哪裡還敢同他們多做糾纏,狠心取了家中壓箱底的二百兩銀子來息事甯人。
可惜那些皂吏貪婪成性,哪裡又會滿足,聽人說那鄒家老爺病重,家裡隻一個孱弱婦人帶着三個女兒。三個女兒其中一個年幼,另外兩個還生得十分貌美,一時又起了歹念。
一幹人強行闖入鄒家,想要搜刮些值錢的東西,再趁機從那婦人身上揩些油水。
誰知一推開門便見一個身材健碩的男子立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