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午時初,三萬調遣士兵的名單才最終确定下來。
陳九曜叫中書舍人劉璟前來驗看。
劉璟雖不懂這些,但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他一抱拳,走入士兵隊伍來回走了一圈。當看到其中有不少傷殘士兵時,他頓了片刻,然後便隻當作沒看見地走開了。
若注定沒辦法做個好人,起碼可以選擇不做個壞人。
他想。
未時初,三萬士兵一切就緒,開始沿着來時路浩浩湯湯地返程了。
劉璟亦在随行之列。
他摸摸行囊中蕭雲山剛剛送來的緩解乘車眩暈的藥,回頭望向這座外表蕭瑟、内裡熱鬧的邊城,留下最後一瞥。
雖然他不屬于這裡,但他很喜歡這裡。
……
晉城雖送别了一些人,卻也迎來了一些人。
日沉時分,楚非帶着兩萬護邊軍抵達晉城,大霂軍隊終于完成了最終的會師。
陳九曜出城來迎接他。
“楚将軍,辛苦了。覃城那邊是否已經處理好了?”
楚非彎腰行禮,答道:“回殿下,我在覃城安排了五千士兵駐守,設立多處崗哨日夜輪值,城外也安排了人,匈奴若有異動,會及時向我們傳訊。您看可否?”
“您安排得很妥當,我并無意見。”陳九曜扶他起來,“您不必這麼客氣,在軍中便按軍中的規矩來。我們隻是同僚而已。”
陳九曜早就有話想對他說,此次西北首面正是機會:“說到此處,我早就想當面向您緻謝了。”
楚非有些迷惑,他此前在雲都職位低微,與殿下交集不多,到西北更是首次會面,他忍不住問:“殿下此話怎講?”
陳九曜陳懇地開口解釋,稱贊道:“幸有您多年恪盡職守練兵,笃行不怠,大霂的士兵才沒有完全頹敗在富貴鄉裡,九曜在此替大霂百姓謝過了。”
楚非想起初來西北之時士兵低微的戰力,慚愧道:“殿下擡舉我了,我還是力量有限!”
陳九曜搖搖頭:“您不必謙虛,這已經比我預期的好很多了,稍加訓練之後,幾場對戰他們都完成得很好。”
顧策亦贊同:“是啊楚兄,我亦有此感。”
楚非一向豪爽,再推拒他自己都覺得矯情了,便虛心應下,不再糾結。
衆人一道回了議事主營帳,盤算了當下的軍情。
幾場對戰下來,當下匈奴整體兵力估算在十一萬左右,彙于阡城一處。
而大霂這邊,雖打了勝仗,但宣威帝抽調士兵三萬之多,覃城駐守五千,衡城駐守兩千,加上戰争損耗,僅剩八萬可參與作戰的士兵,彙于晉城一處。
“殿下行事頗有遠見!棋風淩厲,走一望三,利用時間差提前加高城牆、修甕城。”顧策贊道,“此後我軍以晉城為大本營,最起碼可以穩守邊線,再圖後事!”
這時右衛率周滔拿着冊子來報。
“将軍,我發現一件怪事,我剛才核對名單,竟有幾個兵痞不願離開。”
衆人對視一眼,陳九曜吩咐:“派人暗中盯緊他們,他們可能是有所企圖”
……
一切塵埃落定,終于有了些許閑暇。
陳九曜一直對衡城戰場上,他扶住緣君肩膀安慰她時定音正巧看到一事耿耿于懷。
雖然定音對此并沒有任何反應,但他還是想當面說清楚,免得彼此心有介懷傷了多年情誼,也擔心……傷了他們二人的感情。
他心懷忐忑,慢慢步至楚定音的營帳之外,從掀起的帳簾看到他正拿着本書在讀,神态十分專注。
“定音,你現在可有空?要不要出去走走?”
楚定音擡頭見是他,笑了,随手放下手中的《軍要工圖》,應道:“走走走,我們也很久沒好好說說話了。”
兩個身姿俊挺、氣質不凡的将軍行在一處,自成一道風景。
兩人并肩向着營外僻靜處走去,一時誰都沒開口。
雖沉默,但卻無人感到尴尬,亦不必沒話找話。
真正的朋友便是如此罷。
行至一棵側柏樹下,楚定音溫和笑笑,站定開口:“殿下可是有話要對我說?我們十數年的朋友,沒什麼不能直言的。”
陳九曜點頭,斟酌着開口:“我今日是專門來找你緻歉的。”說罷不待楚定音有所反應,便解釋:“我竟如此遲鈍,南下整錄蝗災應對之策時才知你與緣君早已心意相通……我從前隻作緣君是妹妹,對緣君沒什麼邊界感,若有冒犯之處,還望你海涵。”
楚定音聞言怔愣了一瞬,随即回過神來,陳懇答道:“緣君向來是當你作哥哥的,就算不是哥哥,也是十幾年的朋友了,你們相處沒什麼不妥,我并未放在心上,殿下你也不必介懷。”
陳九曜聽了此話,胸口隐隐傳來酸痛之感,他指尖微動,面上卻隻裝作無事強壓了下來。
他既感謝他的大度,也羨慕他有資格、有立場、有權力如此大度。
二十之齡,弱冠之年,他一朝開竅、知情識愛,從此對感情的事突然一通百通了。
他無比清醒地知道,每次看到他二人的親昵相處時的異樣感覺并非是所謂的“吃醋”。
他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