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商路
且說王夫人死後,賈政代寶玉寫了放妻書,于是寶钗順利回到薛家生活。此時,皇帝已經大赦天下,薛家也翹首期盼,薛蝌早日回家。
薛蝌跟裡正被流放嶺南,今次一起回金陵。寶琴在家坐不住,帶着丫頭和家丁在金陵城外等候。見到薛蝌之時,寶琴禁不住珠淚偷彈。
薛蝌曬得黝黑,瘦得不成樣子,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多虧裡正扶着,才沒有倒下。下人們趕緊将他搬到車上,寶琴也讓人給裡正家裡送了謝禮,若非他的照看,薛蝌活不到今日。
回到薛家,邢岫煙一見從前斯文俊秀的丈夫,成了半個廢人的模樣,也是涕零如雨。她抱來兒子冠哥兒給薛蝌瞧,薛蝌露出喜色,勉強說了幾句話。
衆人一看他如此疲累,都讓他早些休息。
晚上,薛姨媽拉着寶钗說話:“沒想到蝌兒成了這樣,這可怎麼辦呢?”
寶钗心中亦是酸楚,安慰道:“依我看,恐是在那邊感染了瘴氣,如此甯願和賈家一樣、被流放梅嶺得好。現在也沒有别的法子,我們請大夫開藥調養便是。”
薛姨媽擦着眼淚,全聽寶钗的。
薛家如今由幾個女人當家,邢岫煙不懂生意上的事,主要在後宅教養兒子,薛姨媽對冠哥兒這個獨苗也非常上心。
店鋪上的生意,由寶琴和寶钗管,她們二人都是極有見識的,做事可比薛蟠靠譜多了。她們手裡雖隻剩京城、金陵和泉州三間鋪子,但收益漸漸好起來了,所以小日子也還過得去。
薛蝌回來後,需要調養身子,邢岫煙一心一意伺候他,他心裡非常感激,隻是一時還沒有好轉的迹象。
快到臘八了,京城的張德輝來金陵交賬。如今薛家的老人不多了,張德輝一直勤勤懇懇,靠他一個人撐起了京城的鋪子。
看到張德輝一把年紀,還在京裡奔波,寶钗也是感動不已,讓人看座,說了不少好話,但是對張德輝提起的“想念金陵老家”的話頭,卻是一句都不敢應。
寶琴也幫着寶钗一同安慰張德輝,心裡知道,薛家現在無人可用,隻能讓張德輝再頂個兩三年的。
和張德輝一起來的,還有和薛家合股做生意的花家的人。聽說薛蝌已經回了老家,花家趕緊打發了幾個得臉的婆子,帶着禮物前來慰問。
可惜薛蝌身子不濟事,依然是薛姨媽見了她們。
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後宅的聲音大了些,連前頭的寶钗和寶琴都聽見了。二人相視一眼,都覺得詫異。薛姨媽性子柔和,也不喜與别人起争執,這是怎麼了?!
花家的幾個婆子匆匆離去,臉上還帶着怒容,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張德輝也犯了嘀咕:這些女人來的時候雖是一路,但沒漏什麼口風,主家可别疑心我知情不報,甚至……
他一想不好,連忙應了寶钗的叮囑,當堂表示:薛家老大爺對他有恩,他拼着這把老骨頭也要再做幾年。
寶钗滿意,親自送他出去。待寶钗回來,喜鵲匆匆跑過來:“姑奶奶,快去太太那裡吧,太太氣得病倒了!”
“啊?”寶钗吃驚,剛才還好好的,那幾個花家的婆子說了什麼?!
來到母親的正房,果見寶琴坐在一邊,正給薛姨媽順氣。寶钗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急道:“母親,這是怎麼了?可是花家說了什麼?”
薛姨媽激動得血氣上湧,滿臉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還是一旁的丫頭鹂兒嘴皮子利索,一五一十地說了:“花家說,他們大少爺花自芳的老婆死了一年了,隻留下一個女兒。他想着與我們家也是多年相識,想……想聘了咱大姑奶奶去。說是一個鳏夫,一個……”
鹂兒知道“棄婦”這個詞兒不好,所以含糊了一下,道:“覺得也算相配,所以大着膽子提上一提,問問咱們家的意思……”
寶琴也是氣得不行:“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呸!他花家是什麼東西,憑着給人做奴才秧子才搭上的我們家,竟敢口出狂言……”
寶钗乍聽到這些,也是怒火攻心,但是她比寶琴大了兩歲,城府也深得多,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她安慰了一番母親,親自喂她喝了安神藥,然後就拉着寶琴離開了。
寶琴看她神色,不解地問道:“姐姐能受得了這個屈辱?”
寶钗道:“既然是屈辱,你想想,他們為什麼開這個口?”
果然,寶琴也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如今攻守之勢異也!倒是我們家要靠着他們家的商路了!”
寶钗歎道:“正是!花家人多,往北張家口再出關,往南廣州再去南洋,南北商路都有人,我們呢?隻靠祖上紫微舍人的面子,還能撐多久?如今生意似乎是有了起色,其實後繼乏力。難怪他們敢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拿捏了我們的七寸!”
寶琴還是生氣:“那姐姐有何打算,真要應下這門親事麼?”
寶钗肯定不願意,她哪裡看得上花自芳,不提她之前的男人是國公府嫡出的公子,就是他們金陵地界的商賈,她也見過不少,個個儒商做派,絕不是倚門傍戶、着三不着兩的花自芳可以比的。
還有襲人那賤婢,寶钗私心覺得,這事兒多半是襲人挑唆,當年襲人因沒有做成寶玉二房而耿耿于懷,未嘗不是借機羞辱她。讓襲人給她做小姑子,呵,襲人也配?!
但依着寶钗唾面自幹的涵養,她是不會跟花家當面撕破臉的,必要虛與委蛇,待自家又有了得用的人,然後再與花家一刀兩斷,畢竟他們兩家還合股做着生意呢。
可花家的人叫薛姨媽毫不客氣地打了出去,自此兩家肯定是要拆夥了。
寶钗喃喃道:“這麼一來,我們是不能借花家的路子了,但現在誰能替我們闖南走北呢?”寶琴也低下頭,默然不語。
這一天,薛家的宅子裡格外安靜,連有些調皮的冠哥兒,也知道叔祖母和姑姑們氣得不輕,千萬不要撞槍口上。
第二日,寶钗起床,梳洗一番到前頭議事堂用飯,她和寶琴一向都在這裡吃早膳的。她坐了一會兒,不見寶琴,正想派人去問。
不料一擡頭,議事堂内走進一個翩翩少年郎,正是雲間貴公子,玉骨秀橫秋,還有幾分亦狂亦俠亦溫文的氣質。
仔細一瞧,這不是寶琴還能是誰?
“又淘氣!”本來一臉愁容的寶钗笑出了聲:“多大人了,還扮成小子呢?!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就愛裝成男孩子,到處騙人,花言巧語哄得祖父帶你去拜見知府大人!”
寶琴也裝小生模樣,做了個揖,道:“姐姐有理!你看我有幾分像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