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評審主委會體察到科研生活本身在精神上已經足夠辛苦,廣大科研人員需要偶爾用豐盛的物質條件進行慰藉。因此,主辦方相當不吝預算的将所有參會人員的餐食住宿标準擡到了他們能夠承受的最高水平。
如果說把整個酒店及度假村包場是出于保密考慮,單人獨戶的住宿條件是為了創造最好的休息條件,會場外無限量供應的茶歇點心和飲料是為了随時為科研人員提供血糖補給這些都是能夠接受的理由。
那麼,随時等候提供服務的面包房時不時飄散出黃油與面粉的烘焙香氣,自助餐自取的豐富料台色彩明豔到可以與聖甲蟲鞘翅折射的光芒媲美,擺滿南歐特色水果的蔬果框更是幾乎把農貿市場給搬了過來——這些額外服務就顯得有些誇張了。更過分的是,自助餐桌附近的料理台後,站着一長溜當面烹饪的星級廚師。據說這是本次會務人員的得意之作,他們甚至在會議手冊的附錄裡詳細介紹了各位廚師的特長風味菜肴,歡迎與會人員休閑時前去點單。
至于健身房、泳池、溫泉等高級酒店會所标配,在此處自然也一個不缺。我隻能說,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當我得知以上所有服務全部免費的時候,幾乎驚掉了下巴,我偷偷拉着查爾斯導師咬耳朵,“我們不用交會務費嗎?我以為這會很貴……”
“當你的學術成果通過初審,就意味着你值得這些了,學術委員會這點眼光還是有的。”導師有些感慨的環顧了一下四周,“如果說出門評獎這件事都需要科研人自己支付高額的差旅支出,那麼整個學術圈子就會成為權貴的一言堂了。有一個階段的确有不少學者因為無法支付評審費用而在考核中與獎項失之交臂,甚至有人學術緻貧……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
“學術緻貧?”我有些懵。
“就是為了發表論文和評獎,花錢買版面,透支了自己的收入。結果論文不夠優秀,沒有實質性成果,也沒有任何其他回報。不僅沒有獎金,下一年的學術經費也會被收緊,此外自己還欠了一屁股的債。然後導緻了更多的惡性循環。”
我眯起了眼,“這算是一種不公正嗎?”
“當然一部分有評價體系偏頗的問題,但這件事情是個複雜因導緻的複合果,有系統性問題,也有個人問題。”
查爾斯導師帶着我從酒店的草坪上穿過,去餐廳門口等西弗勒斯和Pomona教授過來與我們彙合,我們蹚水一般踩過及腳踝的草坪,在上行的緩坡上慢慢走着。
“有一些學術人,舍不得自己已經投入的精力,不斷投入加碼,結果最後搞得事情難以收場;也有一些人是沒能認清自己根本就不是搞學術的材料,固執的不想放棄;還有一些人是被迫的,當社會評價體系覺得隻有身背這些榮譽你才能算作成功時,他就算不願意,也不得不為此努力一把。”
“那在我看來,可能是一些人對自己的存在不夠理解導緻的對吧。”我有些迷惑。“有時候這的确是價值觀問題,但是我們也沒有什麼資格置喙别人的選擇。”
“喲,開始談存在主義了?”媽媽笑着看了我一眼,“看來哲學史讀本對你已經開始起作用了。”(指路55章-家人(二)交換禮物部分)
“得了吧,你明知道我根本還沒拆封。”我嬉笑着勾住了媽媽的胳膊肘。
“回去要補課哦,這塊東西不能缺。”媽媽抓住我的手,揣進外袍的口袋裡一起暖着,一邊沒忘記提醒我學習的事。
我哼哼唧唧的答應了,在這個問題上的确是我自己有點兒拖延症。
草坪餐廳的東側,有一排陽光房似的透明建築,這些屋子是這座酒店的行政酒廊,這裡有本次會務工作者唯一沒有合作的收費項目——精品咖啡及烈酒。當然,會務人員肯定也不希望貪圖享樂無法自控的參會人員在答辯場因宿醉而遲到。
查爾斯導師在出發前幫我們換了一些法郎,防備着可能會有的不能用金加隆的情況。眼下,這個行政酒廊就把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沒帶麻瓜貨币的參會者擋在了外面——酒店的兌換櫃台也有妖精提供加隆兌換服務,但是大部分參會人員都沒有這份閑心。
這裡的清淨,立刻被西弗勒斯的“怕打擾”雷達捕捉到,他在我們碰面後就立即向查爾斯導師暗示這一點,神色高冷,“餐廳裡人吵得像裝滿的一溫室學說話的苜蓿草,尤其還有一些惹人厭煩植株,長滿了播撒花粉的雄柱頭。”
我先是愣了愣,然後被教授的轉喻給逗笑了。他想說那些借着學術交流之名,四處攀附的人,想來也是,這樣的行事作風,以他的性格脾氣,的确是看不上眼。
“這也是你不喜歡在霍格沃茨大禮堂吃飯的原因?”Pomona教授揶揄了一句,“我要先去餐廳看看,我覺得前幾天的龍蝦意面很不錯。希望今天還能享有一份。”
查爾斯導師讓我先去酒廊找個地方坐下,“那今天就直接去行政酒廊坐,你們也先去拿吃的,今天的酒我請,我給佐伊去拿點她能吃的東西,一會兒都去找占座的佐伊彙合。”
明天沒有什麼議程安排,我手上的議題又已經答辯完畢,課題團隊千裡迢迢趕到此地,又馬不停蹄的忙了三天,大人們想喝點酒放松一下是件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我鑽進酒廊的會客區,按照查爾斯導師和西弗勒斯的習慣,找了個吧台側面的清淨空間,覓了個看得見遠處篝火晚會的卡座,坐下來邊看邊等。
天色幾乎是突然間暗了下來,草坪餐廳的裝飾燈光依次點亮,擁有大量社交需求的學術獵頭身穿禮服,在往來的賓客之間兜兜轉轉,人群時不時聚成小團體說話,又忽而散開,我聽不見那邊的聲音,隻能看看那些喧鬧燈光背景下的人物剪影,覺得他們的肢體語言過于誇張和飽滿,讓人看着都覺得疲憊。
我一邊慶幸自己還是個小孩子,還有足夠多的時間讓自己學習和準備好去應付這樣的社交場合,一邊覺得有些無趣,打心底裡不想去做社交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