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血的刀,總會添一分殺性。明月換了身幹淨衣裳,盤坐在樹下低頭靜靜看着它。
刀上的污血已被叔文從頭到尾擦洗幹淨,銀絲花紋在月色下閃爍着冰冷薄涼的寒光,但她總覺得,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仍未消失。
此刻,衆人已逃出深林,找到片安全的地方過夜。
叔文走來坐在她身旁,取出個野果子給她,“剛剛巡邏時看到的,可甜了,你嘗嘗。”
明月仍呆坐着,并未理會,叔文隻得塞到她手裡,安慰道:“想必是那片山林易了主。不用難受,都是些大奸大惡之人,除了倒好。”
她自是知道這道理,隻是頭一回取人性命,心裡實在難安。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吧。”
臨清東邊臨海,有座百年港口。去年臨清海域竄來一夥水匪,遇到船隻便要洗劫一空,若沒什麼可搶的就直接取人性命,導緻四方水商漸漸對臨清海域避之不及。
商船是當地稅收大頭,臨清港曆史雖久,但若不盡快暢通,時間一長也會失去通行能力。官府為了盡快恢複海貿,暗中召集有能之士,定要剿了這幫惡匪。
王幫主自然是要響應,且自掏腰包對本幫中參加的人員另外行賞。不過,他不願意讓叔文參與,叔文是花将軍的小兒子,海上不比陸地,若真出了事,自己沒法交代。
耐不住叔文一再堅持,“幫主盡管放心,父親他本就不怎麼待見我,若我真為臨清百姓死在海上,他反倒舍得去我衣冠冢上多看一眼。”
幾番商讨之下,王幫主将他和王一斑安排在了張老闆身邊,一旦有情況,二人便要立刻保護張老闆躲到底倉去。
以張老闆船商的身份作掩護,在祈禱海娘娘保佑的樂聲中,衆人化作船員登上了船。
沉寂的等待後,一切如期而至。
外面甲闆上嘈雜打鬥亂作一團,叔文和王一斑按照計劃,将身邊桌椅闆凳抵住船門,帶着張老闆往下走去。
按理說,隻要守住船門,底倉就不會有危險。可誰料,三人剛進入昏暗的底倉,走在最前的叔文便被黑暗中突如其來的一棍打倒在地。
船底有埋伏!
王一斑一把将張老闆拉到身後,上前将對方逼退。
此時,黑暗中又走出一人,提着砍刀就沖張老闆而來,叔文伏在地上,忍着劇痛猛然挽住那人腿腳,硬是将之拽倒在地,那人翻了個身就要砍來,叔文忙松手閃躲到一旁。
恰逢張老闆尋來個木桶,狠狠向那人頭上砸去,趁那人吃痛,叔文上前踩住他的手,将他手中砍刀踢遠。誰想,那人學着叔文剛剛的偷襲,抓住他腳踝将他重新拉回地闆,二人頓時扭打作一團。
賊人身寬體壯力氣又大,叔文剛剛才挨過一棍,頭痛發昏一時難以應對,一旁張老闆拾得砍刀,焦急的看着難舍難分的二人,無從下手,又将刀扔下,在混亂中挨了一拳後,終于抱住賊人一條胳膊。
趁此機會,叔文扯下木梁上垂挂的麻繩,在賊人頸上繞了一圈,狠狠勒住。那賊人沒能掰開他的手,又想去拉開頸上的繩子,終是沒能如願。
頭頂上,油燈随着船隻搖搖晃晃,叔文在這忽忽閃閃的昏暗中清晰地看見,對方暴突的眼底根根猩紅粗壯的血絲蜿蜒扭曲,似要一沖而出。他仍掙紮着,喉間發出怪異的"咯咯"聲,涎水順着吐出的舌頭流到叔文手上。
他與他臉對着臉,鼻尖挨着鼻尖,死去了。
直到對方停止掙紮一動不動,叔文都沒有放開他。
“他死了。”張老闆提醒。
“……”
“小兄弟?”
“……”
恍惚中,周圍的一切都在瘋狂地膨脹收縮,叔文仿佛死人附身一般,貪婪地喘息着,試圖掙紮回陽間。
突然他忍不住嘔吐一地,稍稍清醒過來,擡起手臂擦拭着嘴角,跌跌撞撞去尋自己掉落的劍,而那人斷氣的樣子像是烙印在眼前,揮之不去。
王一斑此時正被拿棍子的人騎在地上暴打,叔文從身後一劍将那人結果。
劍刃鋒利,刺出去時比想象中容易很多。
那人看向他,許是有些難以置信,許是為自己興奮過頭後悔,最終沒能起身回擊,踉跄幾步斷了氣。
船回到了臨清港,沒有理會旁人的問詢,叔文顧自向明月住着的染坊走去。他想見她,他太害怕了,那人斷氣的模樣始終萦繞在他眼前,一個不小心,瞪目抻舌面目紫黑的便是自己。
直到發現越來越多的路人用奇怪的眼神對他指指點點,他才察覺到自己此刻淩亂的模樣。
不行,自己不能這個樣子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