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将近,草野間隐匿的白色小花泛起淡淡柔黃,在風中顫顫巍巍撩撥着雜草細挑的垂葉。半坡上,飄揚的紙灰漸漸飛遠,散滅在空中。
無人知曉此處安眠着一位久經沙場的校尉,記得她的人隻知她是将軍的妾。
或許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曾後悔當初卸甲歸鄉,懷念起率領衆軍沖出重圍時的意氣風發,但終究是回不去了。
“母親若見了你,該是很歡喜。”
明月沒有言語,隻是緊握着丈夫的手相依在一起。身後,夕陽正在緩緩陷落。
當霞光消散,叔文看向自己肩頭有些困倦的妻子,柔聲道:“我們回家。”
小徑曲折悠長,是一個人的結束,也是一個人的開始。
西境邊陲,絡紮鎮。
女子看着繁雜的街巷,尋了半晌,匆匆走進一家沒匾的鋪子。這間小鋪子夾在兩個大鋪子中間,門狹小低矮,若不細看還真容易忽略。
此刻鋪子裡沒有客人,也許本就沒人會來,架子上淨擺着些稀奇古怪不實用的東西。店老闆正在椅子上打盹,聽見有人走進,也沒擡頭,仍閉着眼睛困覺,“喜歡什麼您自己瞧。”
來人靠近了他,壓低聲音道:“楊叔,李哥沒了。”
聲音聽着耳熟,楊叔這才坐起身看向來人,有些驚訝,“麗娘?你怎麼來了?”
“李大成沒了。”
這次他聽到了,眼光落寞下來,歎息道:“我不是沒勸過他,可他偏聽不進去。”
麗娘從旁尋了個小凳坐下,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這是他留給我的信,您能看懂嗎?定是他給我留下線索,讓我繼續他未完成的事。”
楊叔接過信,神色慢慢變得凝重,似乎在想着什麼,又在想明白後沉默起來,将信紙随手塞回她手裡,躺靠下來,“大成他若真對你有情義,就不該把這東西給你,省的你和他落得一個下場。”
看着門外往來的人流,麗娘沉默半響,起身與他道别,“趁對方的人還沒找過來,我得先走了。隻是一别再難相見,您保重身體,如果我回得來,再為您盡孝。”
身後,楊叔還是忍不住又勸了一句:“那是他的事,你可不要想不清楚把自己也白白搭進去。”
二人婚後便老老實實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叔文當真去岐大夫那裡拜師學醫,明月則留在家中,或是在院子裡舞刀弄棒,或是給兩個小丫鬟講學,總歸是閑不下來,又無事可做。
府上一切都井然有序,吃的用的穿的都不必她操心,衣服一脫便被桃蕊拿去給洗衣婆,餓了知會一聲,桃蕊便去廚房請廚子。一開始她還如坐針氈,時間一長便也習慣了。
這幾日,她看到兩位嫂嫂閑下來會做些繡工,那花啊鳥啊的,在她們手下像從綢布上活過來似的,見之如嗅花香,如聞鳥鳴,不由得她連連稱奇,心裡也起了興緻。
聽聞大嫂當年一副《貴妃春遊怡園圖》換得黃金百兩,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去問,大嫂呵呵笑着,也不答,隻說這孩子真是實誠。
該是誇呢。明月也笑笑,借了繡棚和繡花針,坐下來有樣學樣地繡了起來。
隻是兩位嫂嫂有些受不住,一是看見她笨手笨腳的拿針給自己放血心疼,二是這麼些天下來,她繡出來的東西還是像嚼了把茶葉啐到繡布上一樣,實在令人繃不住。
正好今日叔文回來得早,來到大嫂院裡找尋她,看見了那副傑作,愣是忍着沒笑出聲,還将那帕子整齊疊好放在懷中,“這可是娘子親手所繡,為夫甚是喜歡,定會好好珍藏。”
受不了這膩歪勁,二嫂故意逗問:“那你可知明月繡的是什麼?”
“是——大雁。”叔文看着衆人說得胸有成竹,見明月連連點頭,更是驕傲起來。
兩位嫂嫂隻覺得是給自己找罪受,笑鬧着将兩人趕了出去,“你可帶着娘子回房裡好好珍藏吧。”
等他們離開,兩位嫂嫂又惆怅起來,她們與丈夫已經許久沒有相見。
回到房裡,叔文拉起明月的手,指尖隐約可見幾個紅點,“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