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岐老先生備好藥材,又将療治方法一一整理标注妥當,明月就該離開了。
雖說這幾日兩人并未過多交談,岐老先生心中也确有一絲不舍。他不禁想起多年前與那個不孝子的争執,惆怅起來,寫信的手一停再停,寫了好久。
臨分别前,他向明月囑托:“這《岐氏秘術》務必讓他保管好,否則他以後也不必再托人帶酒了。”
明月心中感激,向着岐老先生行了一大禮,背起行囊踏上了回家的路。
穿山口,風途已經等在了那,“明月姑娘帶的東西可真不少,若遇到狼群可不好逃命。”
求得救命方藥,明月心情也沒來時那麼緊繃,“那便都剝了皮,帶回臨清也可小賺一筆。”
這幾日風雪略大,兩人被困在半山一處凹涯。正好那狼皮能拿出來禦寒,明月從背簍中将之取出披蓋着,轉頭見風途正瑟縮在旁,直直地看着自己,便又伸手遞給了他,“之前答應過的。”
風途伸手撫過灰白相間的毛皮,沒有接,“下了山給我便是,我陽氣重用不到,隻是拿來收藏罷了。”
明月便也沒再跟他客氣,蓋着蒙頭就睡。
前路難行,好在沒再遇到山中猛獸,快出山時風途還調侃:“明月姑娘殺的不會是這山中最後一頭雪狼吧。”
“……”
“萬一這後世再難見到雪狼之姿,你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這人怎麼這麼多廢話。明月偷偷加快了腳步。
一進雲落客棧,她趕緊卸下背簍倚桌而坐,這些天一直背着,肩膀酸痛得緊。風途随後跟來,也伏在桌上休息。
雲掌櫃拿來壺水給二人倒上,明月見她臉上愁容,便好心的問了問,可這一問,雲掌櫃卻哒哒落下兩顆淚。
二人疑惑起來。
雲掌櫃說着在她身旁坐下,“前幾日,海棠家裡來了人,急着要把她接回去,連這個月的工錢也不要了。小姑娘雖然跟我哭訴着不要回去,可畢竟是人家家裡來要人,我也不好攔着。結果這兩日聽人說,海棠到河邊玩水,溺了。”
明月大為震驚,“不可能。”
雲掌櫃抹去淚珠,看了眼遠處吃晚酒的散客,湊近她小聲說:“我也覺得不可能。她家在她之後又要了好幾個娃,自她記事,弟弟妹妹的屎尿褥便是她去洗,她娘在家一胎又一胎,誰照顧?咋可能讓她出去閑玩?昨兒聽說是将海棠給安府的少爺許了親,要知道安家小少爺月前才沒了,偏偏這時候……”
她說不下去,又抹起眼淚。
想當初也是去河邊拉水的時候,見這小姑娘獨自在那洗衣。河水自雪山流下,當是寒涼,凍得她兩手發紫不時哈着氣。雲掌櫃與相公不能生養,見小海棠乖巧可憐,便留下她幹些雜活,既能有個小娃娃在身邊熱鬧,也省得她整日挨親爹娘打罵,誰想她家父母卻……
“就算玩,也不可能去河邊玩水。”
明月了然她這話裡的意思。就算河水不冷,小海棠也隻能從中看到洗不盡的尿褥,自是不會閑着跑去那裡,更何況說是去玩呢。
身旁雲掌櫃捂着臉,低聲自責:“也許真的是淹河裡了,可不管原因如何,我若早知道會這樣,一定想着法子不讓她回去,哪怕幫她逃到外面。”
回想那天晚上,小姑娘還笑着叫自己師父,而不到一個月,人就一聲不響地沒了,怎能有這樣的事?明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安家的墓在哪?”
月色漸濃。半坡上,風途跳下馬,趕到明月身旁攔住了她,“别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挖墳是會遭天譴的。”
明月冷冷怼道:“誰要譴我?讓他到我面前來說。”
風途不知如何回答,明月便不再理會他,繼續刨土。她如此固執,風途難以忍受,轉身離開了。
可過了會兒,他又提着盞行燈,扛着把鏟子回來,也不知是從附近哪戶人家偷來的。在明月疑惑的探視下,他也低頭挖了起來,“不管了,誰讓你我有過命的交情。”
明月看着他,若有所思,忽而擡頭向着空中那輪圓月豎手起誓:“天月共鑒,我二人今日隻為探尋真相,絕無半分貪惡之心。且此事是我執着為之,日後若需為此受懲,還請罰于我一人。”
風途哪裡真的相信什麼天譴,不過是教化民衆的說辭罷了。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可見明月如此認真,也不好再說什麼。
隻是并未輪得到他們查驗,真相便已展露在眼前。
棺蓋被緩緩推開,其内一片淩亂,小小的身影面色猙獰蜷縮在那裡,已無生機。
風途連忙拉着明月後退,但她已然看到棺中之景,望向風途,難以置信,“海棠是……”
火光照映着她眼中漸漸盈滿的清澈,明月呆在那裡,眼睫微閃,悄然滑落一顆月光。風途心中一軟,想幫她拭去,剛要伸手,她已顧自走向那口黝黑。
“明月。”風途有些擔心,伸手想拉住她。
“你轉過身去。”
風途聽話照做。
明月将海棠的屍身從那片狼藉中抱出,仔細驗過後發現腦後有擊打形成的傷,腕間的細痕像是被緊束而掙紮未果,後背赫然有幾處瘀痕。
“我要報官,你要不要與我同去做個見證?”
“不可。”風途勸到:“且不說安家人是否與當地官府有所勾結,本來此事就是她自家促成,你身為外來女子,私自掘了本地富家公子的墳墓,不僅這兩家不會饒了你,就當地官府也會先設法治你個死罪。何況,你丈夫不是病重在身嗎?活人的事總比死人的事要緊。”
是啊,叔文如今昏迷不醒,還在等着自己。明月沉了口氣,直覺得憋屈的緊。她仔細為海棠整理好遺容,道:“為師給你找個幹淨的地方。”
一隻螢火蟲自遠處飛來,忽忽閃閃從兩人之間飛過,停在海棠額間,又向遠處飛去,像是引路一般。
處理完一切回到客棧已是清晨,對于雲掌櫃的問詢,二人隻是搖了搖頭,似是什麼也沒發生,匆匆喝了碗水便拿上行裝牽馬離開了。
出了雲落鎮,二人便一南一北要去往不同方向。
臨分别時,風途向明月辭行:“我在甯王府當差,若以後明月姑娘到中都有什麼需要,可來找我。”
隻是明月興緻缺缺,并未放在心上,輕應一聲便調轉馬頭與之反向而行。
風途靜靜注視着她疾馳而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喊道:“我的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