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明月有些失眠。
她想不明白,既然那日無一早就埋伏在林中,為何不早些動手,虧得自己還以為是對方的人。
恰巧趕到。這是無一對她的說辭,但太假了,明月不信,無一也隻打着哈哈讓她好好養傷。
好容易有了倦意,又想起阿澤這麼久看不到自己該着急了吧,還有麗娘,這些天有沒有來找過自己。
一向空蕩的頭腦中忽然多了許多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翻來覆去一個不注意使猛了勁,還未愈合的傷口又撕扯着滲出了血。這一瞬疼痛倒讓她腦袋清閑了不少,什麼亂起八糟的都沒空想了。
今冬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明月收到一封回信。
信寫下的時候還是秋日,師兄說,叔文已回到清水山養病,在萬卷書海中,他内心也平靜了許多,不再困苦,讓明月不必擔心,同時請她萬事小心,照顧好自己,世事艱難退也無妨。
最後一張紙上,寫着一句話:漫漫長夜青燈為伴,綿綿思念無處可倚。
是叔文的字,在抱怨嗎?
不過這信來的及時,緩解了思鄉之苦。師父師兄沒有斥責自己的決定,隻有關心,這種被依賴,被信任的感覺讓明月好受很多,将之前産生的些許自我懷疑掩蓋了起來。
雪又下了兩天,第三日時雪停了,麗娘來了。
明月請她進來,倒了兩杯熱水邀她坐下慢慢聊,“我還擔心你不會再來了。”
麗娘抱着杯子暖手,客氣地笑了一下,“我如今寸步難行,猶豫了很久,想着還是把一些事情告訴你。當初——”
院外忽然有人敲門,打斷了兩人談話。明月出門向外應聲,卻又是他,每次都來的這般巧。
“是你那位甯王府的朋友嗎?”麗娘立刻緊張起來。
明月安撫着麗娘,環視着屋裡這不大點兒的地方,實在不好躲。
門外的人又焦急起來,“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這就來。”明月應着,來到門外。
風途看了看她身後,“阿澤呢?怎麼你親自迎門。”
“鄰家阿伯在雪地摔了一跤,我讓他去幫忙照顧了。”
“哦~你呢,那天傷的很重吧,好些了嗎?”
“好多了,你來可是有事?”
見明月不動聲色将門閉起,風途試探着問:“沒什麼事。你……不打算請我進去坐?”
“孤男寡女,不大好。”明月拒絕的幹脆。
風途搞不懂,明明去自己家時答應的十分爽快,而每每自己來尋她時,都吃閉門羹。
看着明月坦誠的目光,風途忽然捂着胸口打了個趔趄,喘着粗氣,“咳咳……空氣太涼,好像刺激着肺了,你也知我那日内傷引發了肺疾,能否咳咳……讓我進去喝口溫水?”
他怎麼還賴下了?這要怎麼應對才比較自然。
眼見明月猶豫,風途扶牆喘息連連,連身子也軟了下來,緩緩向門口挪動,表演的拙劣。
幹脆一會兒打暈他算了。明月想着,攙扶住他慢慢往裡走,又喊着讓他小心門檻,小心雪地,小心台階。
等進了屋,明月扶他在凳子上坐下,餘光瞥到桌上的兩個杯子,心下頓時慌張。
風途的呼吸漸漸平靜下來,“多謝,好多了。”他目光一轉,也看見了桌上的杯子,伸手探了探溫度,還是熱乎的。
兩人靜默,空氣似有些微妙,風途笑着打起圓場:“我們倒是心有靈犀。”而後拿過明月跟前那杯,吹着氣慢慢喝下。
待杯空了,明月又倒了一杯給他,“今日怎還過來了。”
“有些事情想跟你說。”風途說着開始觀摩起屋子。這裡和他第一次進來時沒什麼區别,“近日下了雪,夜裡冷嗎,可有哪裡漏風?我認識些活好的工匠,叫來給你修修。”
“沒有,進冬之前已經找人修過了。”
風途點點頭,起身踱到床邊,“天涼了,多添兩條被褥,不要隻顧着寄錢回家。”
順着床,來到衣櫃前,他盯着那櫃子,猶豫着伸出了手。
明月連忙抓住他手腕,貼身擋在櫃子前面,“你不會連姑娘家的衣物也要看吧。”
“怎麼忽然見外?我又不是沒穿過姑娘家的衣物。”
他似笑非笑,明月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直被他盯得心裡發毛。這人看上去還沒有自己高,可氣場卻壓得自己透不過氣。
“你這麼緊張,難不成櫃裡藏了人?”風途笑着調侃,又像是在質問,微微用力脫開了明月的手,繼續伸向她頸側,要去拉她身後衣櫃上的銅環。
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緊張的手抖,指尖輕輕碰到明月頸部,有些微涼。
“風途。”明月再次攔住了他,側過臉看向一旁,“你既知我早已成親,如今又半年沒與夫君相見,我需要什麼你真的不明白嗎?非要鬧到那種難堪的地步?”
風途瞬間僵在了那,看着别過臉去不敢直視自己的明月,又看了看她身後的衣櫃,慌忙抽回手,轉過身去。
“殿下他……召我回去,我改日再找你叙舊,告辭。”匆匆走到門口,他又停下,“你……小心傷口,别玩的太過火。”說罷他趕忙邁步穿過院子,最後還不忘貼心的幫她閉上院門。
“他走了。”明月回到桌旁,懊喪地趴到桌上。
“你沒事吧。”麗娘問。
明月的話,和她紅着臉躲避自己目光的模樣,一直在風途腦中翻騰,以至于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怎麼躺到床上,隻覺得渾身難受。
這與之前看到明月受傷時的難受完全不同,那時隻覺得有人将自己的魂魄狠狠從身體抽離。此刻卻像被人渾身束縛不能動彈,而後對方掩住了自己的口鼻,當自己快窒息時又放開自己,留着一口喘息的機會,如此循環往複。
他懷疑自己的肺疾是真的要犯了。
“咳……咳咳咳。”
好疼。
平日風途并不住在這個院子,也就沒有儲水,院裡的井一直都是枯的,此刻整個院中連口能喝的涼水都沒有。
他恍恍惚惚來到前院,忽然發現院門大開。
這院鎖的鑰匙都多久沒有用過,早就不知丢到了哪裡,平日自己都得做賊似的翻牆進來,今日這門怎麼會開着?怎麼能開着?
他貼在門上仔細瞧了半晌,恍然想起:自己剛剛是踹開門進來的。門上的鎖釘都壞了,還得換個新的,今日這門隻能敞着了。
走出巷子,看着滿街逐漸亮起的燈火,風途卻覺得無處可去,不知不覺走到了望風亭,尋個幹淨角落坐下休息。
天氣很冷,風途很渴,也很疲憊,不覺間睡了過去。
他是被人粗暴的推攘醒的,甚至還沒徹底清醒就被人壓制住了。
“我是甯王府上的!”
“管你哪的,但凡酒後鬧事私闖民宅都歸我們管。”
風途使勁睜開眼,看到面前幾人穿着巡使的衣甲,為不生事端,隻得壓着怒火老老實實被他們帶走。
“怎麼突然想到這地方來體驗人生了?”
不用看,都知道來的是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