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要落山了,他坐在牆邊,目光空洞呆望着前方,身上衣發淩亂與一旁的乞丐沒什麼兩樣。
有人走近,蹲在他面前,輕輕理開他眼前礙事的碎發,“跟我回去。”
他擡眸看向來人,又别過臉。
乞丐颠着破碗靠過來讨要,明月摸出幾枚銅錢将之打發。
不想周圍更多的乞丐過來,簇擁着将她圍住,她不得不起身退出幾步,将半貫錢都散了出去。
那些人仍不滿足,依舊圍着她,她隻得舉手投降,“今日所帶銀錢不多,改天,改天。”
但那些人似乎都沒有聽見,依舊如惡狼盯食一般從四面八方盯着她,仿佛已經認定了她懷中必有财物,甚至要将她從上到下扒一層皮才能罷休。
一直側目旁觀的風途忽然起身,将那些乞丐蠻橫推開,像一隻小老虎似地呲着牙,吼退了他們,拉着明月就跑。
直到出了福澤街,才放開手,又要回到那地方去。
“跟我回家。”明月拉住他,“我不明白你為何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但你來找我,自是信任我。你若是因為我将你交給叔文而惱我,大可向我聲讨。若為了昨夜的事則不必,你本就知道我二人是夫妻,倒是該我怨你偷聽。”
風途掙開了她的手,直看着她似是有萬般委屈,紅紅的眼眶盛滿清波。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結結巴巴像是剛學會說話,“你和……他,我、我……呢?”
見他終于肯開口說話,明月竟有些不合時宜的高興,“你願意說話了?”她伸手輕輕為他擦掉眼淚,“你會遇到與你兩心相悅之人,不過不是我,我已經有他了。”
他垂下頭,任由眼淚吧嗒嗒往下掉。
“風途。”明月微彎下腰,像哄孩子一樣哄着他,“你是自己跟着我回去,還是被我打暈了抗回去?”
太陽已經落下山,明月才發現自己餓得厲害,半道上想着找個館子吃口飯。
店小二看着風途的樣子,面帶難色,“客官,店裡還有别的客人呢,您要不先帶這位去臨街的浴堂?”
明月尴尬笑笑,退了出來,回頭看着身側人,小聲抱怨:“瞧你,要害我落下胃疾了。”
這話一說,她當真感覺胃中難受,蹲下身子張了張嘴,想湧出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
風途焦急地拉着她,見她在幹嘔,驚訝道:“你,你懷……”
“别瞎說。”
腹中空乏了一天,又四處奔波,胃裡難受得厲害。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小攤子不攆人,明月趕緊坐下來要了兩碗羊肉片兒湯。
攤主看上去四十來歲,為人很是豪氣,非但沒嫌棄二人,甚至自己也端了碗來吃。
看着風途破落的樣子,攤主也不免好奇,“這位小兄弟怎麼了?這副模樣。”
“他不小心摔到溝裡了。”
“我看兩位筋骨壯實,練家子吧。”
明月點點頭。
攤主又道:“我兒子和兩位差不多大,打小就羨慕身上有功夫的,小時候還說想行俠仗義。後來有個班房的老主顧看他腿腳好,問他願不願意去當捕快。我兒一想,那也能為民伸冤呐。結果這每天回來又喪着臉跟我說,那裡和他想的不一樣,害。”
“年輕人确實……天真一些。”
攤主擺擺手,“他是讓她娘慣傻了。這不,我那婆娘一到他回來,撂下活就回去了,留我一人收拾攤子。”
話裡話外雖是抱怨,但見他模樣,卻是帶笑的。
兩人閑閑聊着,一旁風途隻顧埋頭吃飯,餓死鬼似的。
走前,明月要拿錢給他,攤主收拾着鍋竈,随口應道:“不用,本就要收攤,請二位一塊随便吃口罷了。”
他再回過身時,兩位客人已經不見了,桌上放着些碎銀。他不由得感歎,人和人還是不一樣。
回到家,明月搬來木桶想讓風途個澡,可他就是不肯。
“至少洗個臉。”
他還是搖頭。
見明月舀起一瓢水往自己頭上澆去,他又驚慌喊道:“不要!”伸手便攔。
明月甩了甩發上的水,“什麼事也沒有。我們還一起下過水呢,記得嗎?你不是還說,你水性比我好嗎?”
風途看着她,遲疑地搖了搖頭,似乎記不起來。
“你不記得?”明月忽然不明白了,“那你還記得我嗎?”
他又連忙點頭。
“端午的時候我們去了相内府,記得嗎?”
搖頭。
“那你腕上那道疤是我傷的,這記得嗎?”
點頭。
難道他隻記仇?算了,想的頭疼。她拿來一塊面巾,打濕了水遞給他,“好歹擦擦身子。”
風途躲遠,不肯接。
“你臭着吧。”她放棄了。
這下她是徹底被他絆住了,出門不敢走的太遠,怕他又亂跑,還得給他煎藥熬粥,明月突然有些讨厭小孩子了。
這兩日睡不踏實,天還未大亮她就已經醒來,看着窗外天光熹微,無奈地歎了口氣,索性爬起床拿刀與影子對練。
她愈發專注,出招也愈發肆意。刀風卷起門上的布簾,忽然眼前的幻影變了成風途的模樣,驚得她連忙收手,險些閃了自己。
風途也趕忙向後撤,躲回屋中,“你就這麼想我死?”
“你好了?”明月欣喜若狂。
“什麼好不好的,我怎在你家?”風途伸了伸腰,感覺渾身酸疼。
明月已經跑去舀了瓢水,回來就要往他身上潑。
“你做什麼?”他慌慌跑開。
還是在怕嗎?明月沒有潑下去,又催促道:“快去洗澡。”
“那我洗就是了,何必這般對我。”風途答應着,感覺到自己身上确實有些難受,“能先借些銀錢使嗎?還有衣裳。”
午飯前,風途回來了,還帶回來隻燒鵝,“也不知道怎麼了,今天看見就饞得不行。”
明月沒有接話。
“你聞聞,香不香?”風途走到她面前,卻撩起開胸口的衣襟,“我洗的可幹淨了。”
“知道了。”明月拿過燒鵝,走向廚房。
看得出來,她似乎有些不高興,風途跟來伸手要接,“還是我來吧。”
明月讓到一邊,依靠在門框上看着他弄。
風途利索地剔骨剝肉,先切了幾小片放到碟中推給她,“你先吃。”
明月也就随意地邊吃着邊和他聊了起來,“昨兒我丈夫來,說你受了刺激。”
“他當自己是禦醫?聽他瞎說。”風途低頭繼續忙活着。
“能告訴我嗎?”
“不能。”轉過身,他從一旁找來個大些的盤子。
“是因為我?”
“不是。”風途輕輕搖了搖頭,“我卸了韋堤一顆……小玩意兒。”他将切好的燒鵝齊齊碼到盤中,又開始準備做飯。
“咳,咳咳……”明月被他的話嗆着,忍不住咳嗽起來。
“本來放過他了,他偏要來找事,不過他留着那東西八成也沒什麼用。”
明月覺得自己想冷靜一下,離開了此處。
不一會兒,她又拿了杯水回來,“喝了它。”
風途倒也聽話,放下手中的刀,拿起杯子一飲而盡,才問:“這是什麼?”
“無色無味的毒藥。”
“哦。”風途不喜不怒,将盤子交給她,“你先出去吧,别在這礙事。”
飯好了,明月卻不吃,直直盯着他看。
“不好吃?我可曾混到一家很有名的館子裡做過三個月學徒。”風途嘗了一口,很滿意,“甚好。你知道嗎?那些大廚會偷偷在手中藏料,趁人不備放進去,這樣别人就不知道他到底加了什麼,下了多少。”
明月看着他的舉動,沒有接茬,問:“你知道這幾日發生什麼嗎?”
“我不是一直在睡覺嗎?也不知這次睡了多久,感覺精神好足,三天不閉眼都行。”
明月幽幽說道:“我讓我丈夫把你扒光了。”
“什麼?”風途一驚,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你們,你們夫妻二人,真的玩這麼花?”
明月剛一點頭,就見風途臉上肉眼可見的地紅了起來,一直紅到脖根。
“你們真的,太過分了!”他胸口劇烈起伏着,瞠目愠視着她,“你怎麼能這麼對我?難怪你今日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我是喜歡你,可你也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