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時分,驕陽正暖,顧府的司阍迎人迎了一個上午,犯了春困,正打算閑下來打個盹兒,外處忽又傳來一陣辚辚馬蹄聲。
高坐在紅鬃烈馬上的男人,五官着逆光,宛如神祇,氣場強大得讓人難以忽視。
男人翻身下馬之時,容相與衣飾适才完整明晰地展現出來。
他閑散的用一根鶴紅發帶束起長發,紅黑寬袍,袖口是一圍滾鑲鋪金,雲紋袖裾随着他骨腕的揚起,而微微垂落于膝側,從袖口延伸出的手,冷白修挺,如上好的和田暖玉。
司阍被他強大凜人的氣場壓得一瞬,緩過神,戰戰兢兢地上前,恭聲問:“有邀貼才能進去,您、您能否出示一下邀帖?”
身側的内侍見王爺的眉間添了一絲隐微的郁結,生怕他心情不佳又開了殺戒,當下大氣也不敢出,沒廢話,直接将玉牌遞呈過去。
司阍見了上頭的“襄平”二字,勃然變色,腿軟得差點立不穩,慌慌張張地避身讓行,跪地叩首謝罪道:“小的愚昧無知,不知王爺光臨大駕,有失遠迎……”
“好吵。”盛轼漫不經心地撫弄佩劍的穗子,眸底開始浸染着一絲弑意與寒意。
内侍李理心道不妙,趕在他說出“殺了”這兩個字前,忙轉移話題道:“目下婚宴進展如何?”
司阍哆哆嗦嗦道:“還、還未拜堂,顧家世子有事延宕了,新娘一直在虛帳裡候着,候了近一個時辰。”
盛轼動作微頓,斂下鴉黑的眸,情緒不明地啊了一聲,散淡一笑:“原來是這樣,好可憐。”
不是,人家婚事多舛,您笑什麼?
李理不是很能明白王爺為何想要去顧府喝喜酒,他素來不近女色,這十幾年以來,不少權貴給他送過女人,意欲巴結攀附,但那些女人都沒能活過第二日,要麼被抽筋拔骨做了燈籠,要麼就喂了狼,下場都不堪入目。
李理完全不敢多想,一晌将提前籌備好的賀禮送上去,一晌恭謹地道:“殿下,聖上還在宣政殿等您,咱們快回……”
他沒說完話,盛轼已經邁入府中。
李理:“……”
他觳觫一滞,趕緊亦步亦趨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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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甫一進入通往内堂的戟門,就聽到沈春蕪說:“請忠義伯禀奏聖上,解除顧家與沈家的婚約。”
此話像一柄驚堂木,當空砸下,偌大的廳堂裡,二老俱是震了一震。
各座賓客亦是大為驚愕。
“從未有女方主動到男方雙親前退婚,沈家千金是瘋了嗎,大婚之日,怎的突然提出退婚?”
“沈家女素來溫柔娴靜,有大家閨秀之儀風,怎的會說出這種話!”
兩方陷入僵滞的沉默,空氣趨于沉郁壓抑。
一片滞鈍的氛圍之中,隻有盛轼漫不經心地抿唇笑了笑,眸底盡是興緻,他旁若無人地行至賓客席前端最為顯眼的位置,慵懶地疊着腿,修直的手撐在左面頰上,像是在看一場好戲。
衆人見到他,一霎地面如土色,剛想紛紛跪拜,盛轼一根手指抵在唇間,口吻散淡憊懶:“噓,别作聲。”
衆人面面相觑,一陣詭異地無言,心緒紛亂雜陳。
家丁本想入堂通傳,但被李理笑眯眯地摁住:“不想死的話,就守住嘴管住腿。”
内堂的人,渾然還不知曉外面的變故。
顧淵按捺住薄愠,露出慈藹的笑:“世子是有事耽擱了,才遲遲未歸,沈姑娘若是等得不耐煩了,可以先入喜房裡待着。但是聖婚絕非兒戲,别拿取消婚事來胡鬧。”
顧淵這番話帶着明顯的責備,倒也讓沈春蕪真正看清楚了這一家人的嘴臉。
她慢慢紅了眼,說:“顧家世子口頭上說對我重情重義,但在我落獄之時,隻來看過我一次,我出獄後這幾個月,他事事皆怠慢于我,客套有之,疏離有之,他對我早已沒有情,又何必娶我,倒不如幹脆一刀兩斷,放過他,也放過我自己,亦是能成全兩家人的體面。”
顧淵還以為沈春蕪要捅破些什麼事,結果,說來說去都是兒女情長的東西,他不由舒下了一口氣,出言挽勸道:“世子遲娶,确乎是顧家有失禮數,我們後面會慢慢給你一個交代,你先冷靜下來,别說一時氣話。”
沈春蕪吸了吸鼻子,用平靜的口吻道:“顧辭目下人在何處?”
二老沒有回禀她。
總不能真的告訴沈春蕪,顧辭其實就藏在别院裡,在照顧他的表妹罷。
沈春蕪落獄的那一段時日,顧家收留了鄉下投奔而來的表小姐顧绾,顧绾聽話懂事,溫靜守禮,有着讨人歡心的性子,顧辭對她心生憐憫,處處照拂,結果,顧绾的肚子竟是一日日大了起來。
顧辭是有婚契在身的人,官秩也不小,若是捅出婚前私通這等醜聞,不僅仕途不保,顧家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清名也會毀于一旦。
顧淵想将顧绾送去莊子,卻被顧夫人範氏截住,範氏認為沈春蕪能不能活到出獄那日都是個問題,沈春蕪死了自然最好,顧辭就能将表妹以側室的身份娶進門,完美掩蓋住醜聞。
若沈春蕪還活着,勢必不能讓她知道顧绾的存在。
沈春蕪與顧绾,一個是罪臣之女,一個是清白出身,比起将顧绾送走,顧家人甯願選擇毒瞎沈春蕪。
一個瞎女什麼也看不到,五感也會逐漸消失,消息閉塞,自然鬧不出什麼水花。
娶親前夕,顧绾這裡忽然發生了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