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得針落可聞,衆人都沒反應過來,範氏的怒斥也戛然而止。
盛轼将新嫁娘摟在懷前,天水綠嫁衣撲跌在玄色滾繡寬袍上,鳳冠亦順勢碰撞在他胸.膛前,發出環佩相擊的泱泱和音。
日光鋪滿内堂,時間彷如靜止,沈春蕪呼吸凝滞,胸腔處鼓點怦然。
她預料到襄平王會來顧府,目的不過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博取他的憐惜,但從未想過,他竟然要娶自己。
那一雙常年蘸滿鮮血、奪取無數人命的大掌,此刻不輕不重地箍住她的腰肢。
以為他的手指會冷如降霜,沒想到,他的掌溫潦烈滾熱,透過數層綢料,在她的肌膚上帶起了一陣毛骨悚然的顫栗。
事态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沈春蕪僵硬得不敢動。
感受到懷中人兒的顫抖,盛轼眯了眯眼,下視望去,美人淚眼婆娑,淺絨絨的鴉睫在眼睑下漾成了濡濕的霧影,視線雖沒有聚焦,但眸瞳清澈透亮,像個能将人溺斃的小漩渦。
這般容相,更顯她楚楚可憐。
盛轼眸色壓黯一重,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大臂箍住她的腰肢,嫁衣緊緊收束在後腰,勾勒出那不堪盈盈一握的腰線。
被截和後,所有人漸漸反應了過來。
沈春蕪聽到一片陸陸續續跪拜在地的聲音。
盛轼并未讓他們平身,保持隽立的儀姿,是居高臨下的角度:“本王娶她,誰有異議?”
劫親這件事,讓顧家人完全措手不及,範氏大驚失色,話也說不穩:“王、王爺,這是聖上欽賜的婚約,不、不可違……”
盛轼俯眸,似是聽到一樁笑聞:“什麼?”
顧淵知曉範氏失言,忙命她住了嘴,範氏被那強大且極具壓迫感的視線,震懾得不敢再言語。
身為天子膝下第七子,襄平王雖是庶出,但兵權在握,年少立下戰功赫赫,帝心也有拉攏的意思,無人能保證他不會是未來的儲君。
這是他們萬萬開罪不起的。
盛轼道:“李理。”
一位年輕内侍上前,恭謹道: “奴才在。”
顧淵認得這位玉面内侍,雖年輕,但地位足以與大内禦前總管分庭抗禮,是一位能在禦前說得上話的公公,他的一言一行,往往代表聖上的立場。
“本王違旨了嗎?”
李理道:“婚期仍舊照常進行,唯一的變數,就隻是換個新郎而已,不算違旨。”
沈春蕪可以想象到,顧家聽到這一句話,神色會是何其的精彩。
襄平王行事盡皆癫瘋,他們不可能和瘋子去講道理,當下隻能被迫忍辱吞聲。
台下一衆賓客心思各異,但驚愕是掩不住的,礙于襄平王在場,根本不敢放聲議論,眼睜睜地看着這一樁荒唐的婚事繼續舉行。
李理對着唱念官笑盈盈道:“人都到齊了,繼續走流程罷。”
唱念官不敢違抗,硬着頭皮道:“一拜天地——”
沈春蕪蓦地感受到頭上落下一件薄軟的東西,是盛轼将紅蓋頭重新罩在她身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他的指尖觸到了她的耳根,是粗粝與柔軟的碰撞,她覺得有點癢,下意識想縮起脖頸,又怕被看出局促,隻得故作感受不到他的動作。
現在不用嫁給顧辭了,沈春蕪仍有些緊張與茫然,盲杖不在手上,盛轼成了唯一的倚仗,她隻能牽住他,跟着他的引導來,生怕出錯。
對于她的依賴之舉,盛轼似是頗為受用,沒有像刁難旁人一樣刁難她。
拜完天地後,輪到拜高堂。
盛轼的父親是當今的楚帝,顧淵和範氏自然不敢坐在主位上,誠惶誠恐地退居一旁。
堂上兩張椅子空空如也,沈春蕪聽到盛轼慢條斯理地斟了茶,将茶湯慢悠悠地灑在了椅前的地面上。
這是奠基死人的做法。
楚帝龍體健在,那盛轼是在祭奠誰?
難不成,是他的生母……
沈春蕪隻知曉,襄平王的母親是宮中嫔妃,但已經死了很多年。世人對他的身世,向來是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最後到夫妻對拜。
沈春蕪捏着喜綢,後退數步,這時右腳腳踝處傳了一陣痛意,她隐隐晃了一下,對面的男人覺察,問:“腳怎麼了?”
果真什麼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
沈春蕪面頰微燙,垂着螓首,默了片晌,溫吞道:“應該是方才扭到了。”
女郎的話辭,如蘸了饴糖蜜漿,顯得柔弱軟糯。
盛轼聞罷,聲線不辨喜怒:“可以,那不必拜了。”
沈春蕪有點懵。
不拜了?
她腳疼這件事,惹他不悅了?
這個人,當真是喜怒無常!
沈春蕪腹诽之時,腰間忽然伸來一隻結實的臂膀,下一息,她竟被打橫抱了起來。
沈春蕪沒有任何防備,低呼一聲,藕臂緊緊摟住男人的脖頸。
“本王帶你回府養傷。”
沈春蕪的耳屏就貼在盛轼的胸口,他說話時,胸膛微微起伏,聲聲撞入她耳鼓,尾音收住時,她感受到他玩世不恭的笑弧,大抵是在取笑她的弱不禁風。
兩人貼得太近了,沈春蕪下意識放輕呼吸,抓着他前襟的手指也微微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