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轼生平第二回感受真切的“狼狽”,還是同一個夜晚,同一個女人帶給他的。
原本醞釀了很久的質問話辭,此刻被遠遠抛住腦後,此番突生變節,他甚至忘記要去跟她算賬了。
盛轼語氣沒了尋常漫不經心的從容:“你離本王,遠一點!”
這是不會讓她洗濯衣物的意思了,沈春蕪爽快地應下一聲好。不過,她是第一次來營帳,狗不理不在身側,盲杖也不在手,行動難免會磕磕碰碰,她有些無措伫在原地,道:“王爺,我可以去哪裡待着?”
盛轼:“……”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橫掃一眼,營帳之中唯一能讓她落腳地方,隻有那一張床榻。
“滾去床上待着。”盛轼口吻聽着十分不善,不知思量到什麼,補了一句:“床榻在你身後偏左的位置,走十步。”
沈春蕪十分乖巧地滾去床榻上待着了。
她知曉盛轼在氣頭上,殺氣濃重,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保持安靜是上上之策。
一陣打簾聲起,有人進來了,應當是為盛轼去清洗外袍的。
吩咐前來的是一個副将,平素也負責主帥的洗衣用度,此番看到襄平王帳簾裡出現了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心下震駭不已。
莫不是王妃?
王爺深夜将王妃帶入營帳之中……
副将感受到襄平王極其壓迫的視線,忙不疊地接過衣袍,稱自己啥也沒看到,速速離去。
沈春蕪靜靜地待在床榻上,用衾被裹着自己,原以為盛轼忙完會就寝,沒想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翻動紙頁的聲音。
他在批閱公文。
看起來似乎是放過她了。
沈春蕪淡靜地垂落眼睑,不知為何,想起盛轼很久之前說過一句話——
“本王對你,真的太過縱容了。”
這話不假,他似乎真的挺縱容她的。
不論是她犯了錯誤讓他受到不該有的非議,還是她方才吐到他身上,他雖情緒極差,卻也不曾斥她半句,縱使有逼壓的舉動,也是點到為止,不曾損傷她半絲尊嚴。
盛轼有個狗脾氣,但從日常的接觸來看,他至少不像傳聞之中所描述的那般暴戾殺伐。
從未虧待過她。
退一步來說,腰帶香中帶臭,讓他遭受一些非議,确乎是她的不對。
不論如何,都該補償一下的。
盛轼脾氣臭,但也是很好哄的。
那翻動紙頁的聲音,翻得沈春蕪心裡隐隐發癢,她堅定了一個小小的心念,支棱起身軀,适時出聲問:“王爺為何還不睡?”
盛轼動作微微一頓,乜斜了床上人兒一眼。隻見沈春蕪将衾被裹在身上,露出一顆烏絨絨的腦袋,眼眸泛着一抹胭脂紅,模樣乖馴又安靜。
俨然是一副勾人去狠狠欺負一通的容相。
盛轼眼神黯下一重,下颔略緊,語調比尋常沙啞幾分,反問:“亮着燭火,你睡不着?”
“不是的。” 沈春蕪搖了搖首,溫和道:“目下已經是子夜了,王爺卯時還要點兵,得早些歇息才是。”
雖然她未曾與盛轼同栖一處,但深曉他官務纏身,睡得極晚,也起得極早,以往她醒來時,他已然不在府上了。李理說,有時候,王爺一夜未眠可能也是常事。
沈春蕪聽着凗凗雨聲,試探性道:“王爺可是睡不着?”
一句話問話,引盛轼淡淡嗤笑一聲:“看來是李理多嘴了。”
沈春蕪緩緩起身,赤足走下榻,道:“是我主動問李公公的,我挂心王爺的身體。”
這一句話,俨如一顆小石頭,憑空抛擲在聽者靜谧的心潭,濺起圈圈漣漪。
盛轼看着沈春蕪朝着自己走過來。
絨氅摘下,裙裾曳地,暗香浮動,燭火在她的身影鍍了一層柔軟的金色。
她離桌案越來越近,桌角對着她,盛轼眸心微凜,大臂一伸,将人帶到近前,嗓音喑啞:“不必對本王花言巧語。失眠乃是舊疾,本王已經習慣,不需要你挂心。”
沈春蕪垂着眼,鴉黑的睫羽輕輕扇動着:“我知道了。”
盛轼挑了挑眉,正準備送她回床上,手腕忽地被她的柔荑反握住。
“我來哄王爺睡覺。”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