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固的艙房木門在此時被撞破,海風迅速灌入。姜黃的帷幔翩然飛舞,漂浮的陰影同皎潔的月光,一明一暗交錯在宋言亦镌刻精美的面龐。
挺拔修長的墨青身影伫立在寒風中,衣袂與發帶在風中肆意飄揚,他的眸光同手中的雲曦劍一般陰涼又危險,毫不猶豫刺向擅闖桑靈艙房之人。
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逞兇的匕首便被擊落在地,她眸中浮現出不可置信,随即撿起匕首再度刺向桑靈。
此次,冰冷的雲曦劍尖毫不留情抵住她脆弱的頸部肌膚,黑衣人眸中的不可置信轉為濃烈的斥責。
可宋言亦并未在意那抹斥責,滿心滿眼隻有懷中之人。瞧着她溢出鮮血的側頸,他嗓音充滿驚慌與疼惜:
“靈兒,痛不痛。”
“無事,隻是外傷。”
恐懼與寒意,在見到宋言亦的那刻被驅散,桑靈被擁入溫暖寬大的懷抱。
鼻間是熟悉安心的梨花香,頭頂是高大挺拔之人灼熱赤忱的視線。方才的無助與絕望,在此刻被呵護與珍視填滿。
她放下心中的忐忑,借着月色欲要瞧清黑衣人的眉眼,可艙房中早已不見那人的身影。
接下來幾日,宋言亦無時無刻不擔憂着她頸部的傷口,并以此為由賴在她房中久久不肯離去。
直至不足一寸的傷口結痂,那人才沒了寸步不離纏着的由頭,桑靈終得閑暇,欣賞起懸窗之外的美景。
船舶形單影隻地漂泊在無邊無際的碧波之上,金黃的沙土與不遠處的翠綠喬木若隐若現。直至渡口的喧鬧鑽入耳廓,她才連忙起身收拾行囊。
在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桑靈瞧見了幾日未見的宋芙商。
她一襲竹青裙衫,娉婷袅娜,腰間别着的銀白長鞭削弱了身上的詩書氣,更添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感。
目光一對上,厭惡與冷漠便攀上宋芙商的雙眸,桑靈不知自己做了何事令她如此生厭,不着痕迹地一點點退至宋言亦身後。
瞧見宋言亦,宋芙商目中的氣惱與不滿竟更甚,怒瞪一眼後大步離開。
“宋言亦,這便是恨屋及烏嘛…”
桑靈似乎知曉了自己為何惹人生厭,大概率是被身側之人波及。
宋言亦:“……。”
短暫沉默後,他目中浮出愧疚,
“靈兒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他的優柔寡斷,令阿姊氣惱亦令靈兒受到牽連。
突如其來的道歉令桑靈不明就裡,她拽了拽身側人的袖袍,那人滿面愁容,于是細嫩的小手鑽入寬厚的手背,與之掌心相貼。
宋言亦眉間即刻染上喜悅,小心翼翼扣緊了她嫩白的指尖。
宋芙商怒氣騰騰的視線随即投來,桑靈立馬心虛地抽出手。瞧着空落落的手心,宋言亦心中委屈酸澀不已,首次極度不滿地瞪向自己向來敬重的阿姊。
“宋言亦!”
宋芙商的斥責之言因距離過遠未傳及宋言亦耳内,于是他賊心不死,繼續偷偷摸摸去牽身側人的手。結果被無情拍掉,委屈難過了一路。
在客棧放下行李後,宋芙商領着宋言亦行至一偏僻的竹林。風聲呼嘯,窸窸窣窣的竹葉碰撞聲不絕于耳。
“宋言亦,你忘記父母是如何慘死的了?”
宋芙商氣憤地嗓音發顫,不斷質問着眼前默不作聲之人,
“淳親王府三十三條人命的大仇未報,你卻隻顧着兒女情長!”
“在船上竟敢為了那個女子,将雲曦劍指向我。”
為了不暴露身份,宋芙商頸部用素白紗緞纏繞,遮擋着那日喉頸處的傷痕。此刻她扯下素紗,将暗紅結痂的傷口刻意露出。
宋言亦目露愧疚卻絲毫不知妥協,嗓音冷硬,
“是阿姊先傷靈兒的。”
“靈兒…靈兒…靈兒!”
宋芙商憤怒地指着宋言亦,激切不已。胸口起伏許久才壓下怒意,卻在下一瞬眉宇間升騰起寒意,
“你知曉那裡是何處嗎?”
順着宋芙商所指,宋言亦瞧見了竹林東南向黯淡昏暗的天色。
今夜暗霧缭繞,遮擋了原本銀白的月華,稀薄的光線更被竹葉遮擋入不了眼眸。往事一一竄入腦海,他困于幼時殘忍凄苦的記憶中不知言語。
瞧見他眸中的痛楚,宋芙商無一絲一毫的憐憫,唇角甚至勾起一抹自得的笑,用更為尖銳涼寒的言辭繼續刺激,
“那裡便是鬼王堆,父王與阿母埋葬之處。”
“阿母還好,受盡欺辱之後自缢而亡卻保得了全屍。可憐的父王,被淩遲處死後死無全屍,隻餘血紅殘破的骸骨!”
“而你竟将這些忘于腦後,沉溺于兒女私情,遲遲未将烏思舫主的玉佩拿回!”
“宋言亦!别忘了你在阿母靈牌前發過的誓,斷情絕愛,不報父母之仇至死不休!”
宋芙商字字如針,刺得宋言亦五髒六腑劇痛難捱,他眸中漸漸染上混沌的暗霧,意識被仇恨操控,面上湧起血腥瘋狂的殺意。
見此,宋芙商眸中的快意更甚,指着鬼王堆的方向怒聲呵斥,
“跪下!”
周遭陰暗可怖,風卷殘葉的聲響如鬼魅的低吼。墨青的濃霧劫持了原本明亮如水的月華,無人可救贖那道墜入仇恨深淵的孤寂身影。
宋言亦神色渾噩地跌跪在地,朝着父王阿母埋葬之處垂下了頭顱。
下一瞬,竹林間響起銀鞭笞入血肉的聲響。
宋芙商冷漠無情地一次次擡手揮下,用力鞭笞跪在地上的少年。
宋言亦脊背挺直,目中血紅麻木,絲毫不知躲閃,似是早已習慣痛徹骨髓的鞭笞之刑。他咬着牙承受一波又一波的劇痛,直至背部的衣衫完全浸染成血紅之色,直至長鞭的尖牙刺透每一寸肌膚。
鞭笞之聲殘忍又綿長,震落細竹枝梢一衆冷漠的看客。
不知過了多久,瞧見宋言亦面色發白,背部血肉模糊,宋芙商才解了心頭之氣。
“莫要再與那個女子私下來往,父母血仇未報,你我終其一生隻為手刃仇人再無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