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沒站相,成何體統!”
曲屏山陰空地,與花朝女學一片樹牆之隔,宋晞蘇蘇兩人錯後一步抵達,正要繞過樹牆,忽聽一牆之隔傳來另一道比之船上的史嬷嬷更為尖銳而刻薄的聲音:“今日隻兩人?”
“還有兩人,走得慢些。”
依稀是史嬷嬷惴惴不安陪着小心。
宋晞兩人視線交錯,各自垂下眼簾,提起衣擺,繞過樹牆而去。
“嬷嬷!”
“史嬷嬷!”
不等史嬷嬷發話,她兩個各自行至李小妹兩人近旁,不動聲色左右端量。
她幾人所在是片背陰朝北的空地,花朝女學的門廊便在她幾人面前不遠處。
檐牙高啄,山巒九重。花朝女學仿似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乍眼望去,山勢巍巍,暮日沉沉,方圓十裡鳥獸無迹。
門廊下并肩立着兩人,左首那人年約四十五六,形容戰戰兢兢,正是領她幾人前來的史嬷嬷。右首那人着墨色花緞绫襖,年約三十上下,自稱賴媽媽。
賴媽媽比史嬷嬷高出半個頭,眉高目深、面容冷峻,乍眼看着很是闆正。
“是她二人?”
賴媽媽掃了一眼垂首而立的史嬷嬷,握在手裡的藤條倏地一緊,凜若利刃的視線寸寸量過幾人周身上下,端着睥睨四下的姿态,步步邁下台階而來。
“進了花朝之門,便是我花朝學子,萬事皆以學中規矩為先,不得忤逆、不得擅行……”
行至幾人面前,賴媽媽以藤條作尺丈量幾人腰身。
蘇蘇為首,滿臉褶皺頓然舒展。李小妹次之,唇邊笑意隐去三分。範二妹更次,目色微沉,唇線頓然拉直……
“泉家表妹,誰容你探頭探腦、不知規矩?”
賴媽媽正收回手裡的藤條,聽見廊下傳來的聲音,神情倏地一凜。
“泉?!”
一記眼刀側方飛來,宋晞偷眼打量的動作倏地一頓,不等收回視線,眼前頓然一暗。
“媽媽莫怪!”
噔噔一陣腳步聲響起,卻是史嬷嬷瞧見賴媽媽變色,碎步跑下台階,拉着她讓至一旁。
“……泉小将軍……表妹……是以……”
嘀嘀咕咕一頓解釋,去而複返之時,賴媽媽的神情已平複如常。
“既如此,”賴媽媽淡淡掃過她周身上下,又轉頭朝另幾人道,“天時不早,讓史嬷嬷領你們回宿房。”
“賴媽媽!”
心上挂着更緊要之事,宋晞顧不上學中規矩之類,倏地上前半步,故作惶恐地仰起頭,哆嗦道:“小妹、小妹可否與泉家兩位姐姐同住?”
賴媽媽鳳目微挑。
“胡言亂語什麼!”
史嬷嬷神情微變,下意識瞟了賴媽媽一眼,正要大媽,賴媽媽擺擺手,冷眼睥睨着宋晞,不緊不慢道:“想與自家姐姐同住也是人之常情,隻是,學裡有學裡的規矩,而今你姐姐在地女班,以你的資質……”
賴媽媽微微一頓,倏地錯開眼,淡淡道:“若有一日能上地女班,自能見到你姐姐。”
宋晞收回視線,神情黯然道:“小女省得了。”
聽賴媽媽口中所述,“姐姐”在地女班,而非“姐姐們”,換言之,她早知泉酊出了事。往好了看,宋晞輕舒一口氣,好在泉酩還在學中。隻要還在學中,無論人女班地女班,總能尋見碰面的機會。
“走吧!”
“吱呀——”
女學大門被推開,宋晞蓦然回神,立時提步跟上。
簡約肅正的門房後,竹石交映的廳堂前,秋光斜落之地,一座齊人高的夫子像伴着蔥容草木倏而映入眼簾。
“不得出聲,徐徐慢行,不得驚擾旁人……”
賴、史兩位媽媽走在衆人前方。
穿過草木葳蕤的庭院,行至夫子像旁,賴媽媽倏地停下腳步,指着前方正堂道:“夫子堂是學中大課之地,日中小課皆在後方名理堂進行……”
宋晞下意識擡起頭,餘光裡映入兩道跪坐在地的身影,神情倏地一頓。
雜草叢生之地,秋晖不入的角落,兩名蓬頭垢面的女子跪坐在角落,面容凄楚,搖搖欲墜。
人群之中竊竊議論聲四起。
史嬷嬷冷眼掃過李小妹幾人,眼裡噙着警告,沉聲道:“不尊師長、不懂規矩,總要受些懲罰,不然如何能長記性?”
李小妹渾身一哆嗦,與範二妹兩人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颔首之時,宋晞的目光越過院裡受罰的兩人,看清賴媽媽指向的名理堂,臉色驟沉。
大好的秋日,課室裡坐滿了人。
借斜落的秋光,宋晞看清一扇扇窗子後頭,一張張麻木又肖似、仿佛木刻似的臉。
——無悲無喜、無歡無懼。麻木、呆滞、渾渾噩噩……那本不該是十三四歲少女該有的神情。
“還不走?!”
一聲厲喝自前方傳來,宋晞陡然回神,顧不上心頭震顫,倏地收回視線,提起衣擺,急追上賴媽媽幾人。
“學中女子分天、地、人不同。”
步入名理堂,幽靜而開闊的廊道下,正對着那一張張面無表情仿佛木刻似的臉,賴媽媽正細說課業課室的安排。
“天為上,地次之,人為下。”
宋晞順着她的視線望向廊道深處,由遠及近的門上分别挂着“地”、“人”、“人初”等字樣,除此之外,一間間課室仿佛那一張張肖似的美人面,死氣沉沉、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