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鬓斑白,雙眼深凹,穿着一身略略泛白的粗布長衣,頭發梳的整齊,眼神湛然生光,腰身筆挺,舉手投足之間斯文有禮,一副儒生樣子。
沈懷慈問道:“老人家可是陳信?”
“正是,小老兒數日前曾給貴派送信,請仙師下山阻止小女因複仇之念牽連無辜,”他看着這洞内的屍體歎道:“沒想到我這消息還是發得晚了些,而今前來,實想請仙師看在小女一生坎坷不幸,死後仍不得解脫,饒她一次,讓她能入幽冥忘卻前塵,下輩子重新開始吧。”
秦皓不忍道:“老伯,陳姑娘的魂魄已傷人性命,手上染血,即便入了幽冥也渡不過奈河,強行渡河也會被河底的怨鬼拉下去的。”
“倘若正如此,也是天意,我無話可說。”陳父說着跪倒在地,“人言殺人償命,我女兒雖殺了趙家母子及那八名家仆,但這些人實在是死有餘辜,他們手上害了多少條人命整個盤龍鎮鎮民均可作證,她唯一過錯就是殺了那個可憐的孩子,這點我無可辯駁,隻好以我的命抵那個孩子的命!”
秦皓驚叫道:“老伯,難道你是自殺的麼?”
陳父道:“不錯。子債父償,天經地義。”
沈懷慈:“老人家又是何苦呢?”
蘭香看着他默默流淚:“爹,原來你都知道了。”
“我看到了林兒的屍體,又聽說你逃走了就什麼都知道了。原本以為你能跑的遠遠的,找個地方重新開始,我就在這裡日日祈禱為你贖罪,即使我二人天各一方也無妨。”陳父開始回憶:“那姓趙的把你找回來的那天,我立馬去看望你有沒有受傷,卻發現你已經不是你了……真是造化弄人......這妖物還同這姓趙的舉案齊眉,你若是看見了,該多麼痛苦啊。”
他語調平靜,卻帶着深深的無力感,“我本想着找修士來除了這個妖孽,至少還你死後安穩,可是.....那天你來看我了對不對?你就站在窗外,我看着你走之前養的那隻麻雀突然對着窗外啾啾叫,我就知道,你放不下。”
“爹——”蘭香嗚嗚哭泣:“林兒的命我償了便是,大不了就魂飛魄散,你,你為什麼要摻和進來呢?”
“不說了,不說了,”陳父看向沈懷慈,“仙師,我這一生教書育人,從未幹過惡事,我這女兒在遭逢不幸之前也常帶着附近的貧困人家的女孩兒讀書識字,可否看在這些微薄的善事份上,讓我帶她入幽冥吧。”
沈懷慈上前将他扶起,“鎮中幼兒失蹤乃附身在陳姑娘身上的骨妖所為,與令愛無關,隻是她即便入了幽冥,能渡過奈河,恐怕也需在枉死城洗淨前塵才能投胎。”
陳父釋然一笑,“不論如何,至少有一絲機會,多謝仙師指點。”他沖女兒伸出手,“走吧,孩子。”
蘭香怯怯地看向沈懷慈,随即覺得全身一松,已能自如行動,她走到沈懷慈面前行禮道:“多謝仙師不殺之恩。”
“還望姑娘看在老人家愛子之情深遠的份上,勿再傷害無辜。”
“是。”蘭香從懷裡掏出一物,“此物還請仙師收下,但切勿讓任何人看見。”
沈懷慈接過後蘭香身上陡然散發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周身怨氣缭繞,她卻神色平和,那些不甘和絕望在她眼中已經消失了,她對沈懷慈微微一笑,猶如雨後海棠,清純嬌豔:“我苦等三年,之所以能獲得法力,藏于趙府不為那隻妖物所知,也多虧它。此物從天而降不知從何而來,但那兩個魔修似乎都是為它來的,想必是什麼寶物的殘片。如今我也不需要了,還請仙師收下。”
沈懷慈微微颔首,“望你父女二人下輩子能安穩度日,無病無災。”
葉喬一直盯着這二人,見蘭香似乎在交談之時交給了沈懷慈什麼東西,立刻好奇竄到了他身邊。這父女二人對在場的人行了最後一個告别的禮,消失在衆人面前。
可是遠遠的,她還能聽見那一蒼老一清脆的對答聲:
“爹,我已經不知道那裡才是通往幽冥的方向了。”
“沒關系,我知道在哪。”
“可就算到了那裡,我也渡不過奈河的,他們說,壞人一旦碰上奈河的水就會被河裡的怨鬼拉進去,一輩子沉淪。”
“我可以背你,就像小時候那樣,你坐在我的肩頭,我牽着驢,慢慢地,也就走過了......”
等他們把洞裡活的死的都帶出外面後,天邊已經泛起白色的微光,天終于亮了。
趙府還幸存着的人紛紛猶如大夢初醒,眼見着趙家管事的全部死絕,這些家仆紛紛嚷着要瓜分趙家剩餘的家産,吵吵嚷嚷,沈懷慈被吵得頭痛,一掌拍在那張紅木桌上,喀啦一聲,這桌子立刻碎成了一塊塊的木頭片。
刁民秒變良民,秦皓抓準機會開始張羅收屍的事情,待這些人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他對着一直坐在主位上鎮場子的沈懷慈恭敬道:“多謝前輩相助,不知前輩是逍遙宗哪位高人,可否留下姓名?”
“逍遙宗?”沈懷慈重複了一遍,狐疑地看着他,一邊的葉喬倒吸一口涼氣,拼命使眼色。
“對啊,葉姑娘自稱為逍遙宗弟子,隻是陳仙師已不幸逝去,還望前輩莫要太過傷心。”秦皓道。
“……逍遙宗,哼——”沈懷慈冷笑一聲,一隻手按在了家仆們剛剛擺上的新桌子上,葉喬蹭地一聲麻溜跪倒,張口便是:“師尊饒命啊,弟子已知錯了。”
“你哪裡有錯,我又不是逍遙宗的長老,自然也不是你師父。”
“弟子錯了。”葉喬小心扯了扯他的衣擺。
“你又撒謊,每次被我發現第一句永遠是你錯了,我看你是口頭認錯心不認錯!”
秦皓眼見這情況不對,心中頓時雪亮,這師徒之間要打要罰隻怕也不好讓外人看見,他簡單說了幾句,以有事要處理為由連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