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清奚峰裡卻全是這個人的氣味、聲音、回憶,她躲無可躲、逃無可逃。
因為最開始,就是他把自己帶入清奚峰的。
葉喬坐在山道上往下看,郁郁蔥蔥的林蔭裡,似乎下一秒就會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看見她坐在這裡的時候,他會豎起兩條劍眉反問自己這個時候怎麼不在明心堂或者試劍台修行,反而坐在這裡偷懶?
那時候她說謊不打草稿,想出一個可信或者可笑的理由,然後找個機會溜走。
那個人要麼真的被她唬住不再多說什麼,讓她回去吃飯,要麼冷笑一聲,拎着她的衣領帶回清靜苑繼續補課。
此刻葉喬坐在這裡,卻再也不用搜腸刮肚地想理由了。
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最後飄飄蕩蕩,葉喬還是走到了清靜苑門口,站在院子外面往裡面看,那幾顆玉蘭花居然全謝了,白色的花瓣零落一地,葉子枯黃打着卷。
可現在正是草長莺飛的春日。
她走到了門口,堂下人跪成兩排,個個都披麻戴孝,中間是一具玉制的棺材,隔着朦朦胧胧的玉壁,可見其中躺着一個人。
“師、師姐!你、你醒了麼?”隊伍最末的一個小弟子注意到了她。
堂下哭泣的人回過頭,顔甯隻瞥了她一眼,雙頰微鼓似乎在忍耐着什麼,而後再度轉過頭,一臉極其不願看她的樣子。楚律站起來,臉色也有些不太好,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師妹,你沒事了麼?”
葉喬沒回答。
她站在靈堂裡,面無表情地看着這裡面或默默流淚或嚎啕大哭的人,這些聲音一高一低交織在一起,像是某種樂曲。
看着那具棺材上雕刻的四靈圖樣,葉喬終于有了某種真切的感受,像是一直漂浮在雲端的身體重重砸落地面,她腦海裡難以遏制地一遍一遍回想當時的場景。
為什麼要救她?
他應該把她留在那裡和他一起陪葬才對,或者應該在最開始察覺到她的殺意的時候就殺了她,昭明輕輕一送的事,多簡單。
可他救了她,在知道了自己一直對他懷揣着極深的惡意之後,救了她。
這個行為無異于淩空給了葉喬一巴掌,讓她第一次有欠了什麼一般的感覺。
……她欠了他一條命。
葉喬突然笑了出來,好蠢,難道他救自己的目的是希望自己會成為第二個他麼,大公無私、舍己為人,在危難的時候擋在所有人面前?
她這一笑讓滿堂人都愕然回首,顔甯再也忍不了,沖過來一把抓住她:“你在笑什麼?師尊死了很好笑麼?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生!”
啪地一巴掌,葉喬被打倒在地,她臉頰瞬間腫起,收起笑意。隻是那迷茫到有點無辜的表情再度激起了顔甯的怒火,他雙眼紅腫地提着她的衣領,撕心裂肺尖叫道:“為什麼!為什麼就你和那隻臭狐狸回來了,師尊為什麼會死,他明明有昭明,有入神境界的修為,就是你,就是你在那裡拖他後腿才連累他的——”
楚律和其他弟子上前拉住他,試圖掰開他抓的太緊而泛白的手指,顔甯怒吼:“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半分哀傷難過都沒有,看看你的衣服,不穿喪服?你就是這麼當徒弟的麼!若不是師尊将你帶回來你早就死了!都是你!為什麼師尊要救下你!為什麼不讓你被雲浮天居帶走!為什麼要把你帶回浩氣門......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啪!”一聲更大的耳光響起,顔雪寒怒不可遏地指着自己的兒子:“你給我閉嘴!”
葉喬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屋頂懸挂的白色缦布,眼神空洞,毫無眼淚。
她呆呆地想:其實還有一個為什麼,
沈懷慈為什麼會死呢?
靈堂之上因為她的出現一片慌亂,最後顔雪寒扶起了葉喬,把她帶離了靈堂,一路上她對着葉喬說了很多話,可葉喬一句都沒聽進去,沈懷慈為什麼要救她這件事讓她難以理解,可更加難以釋懷的是,她很不舒服,不是身體上的不舒服,而是心裡。
像是有個爪子在心髒裡面撓啊撓,撓得她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撓得她魂不附體六神全無,撓得她茫然無措束手無策。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那隻爪子也撓了很久很久,直到胸膛深處開始抽痛,淚水落下,她才絕望地意識到,她會心痛了——
因為她有心了。
因為沈懷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