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日月晷,我需要請示神殿。”使者謹慎道。
“好說,那就請使者現在發信,三日之内想必該有回音了吧?”
“自然,”使者看了顔雪寒一眼,“日月晷是神殿重寶,凡事隻要與它有關,殿中祭司不敢怠慢。”他話鋒一轉,“不過昭明失主,此劍難免引得天下觊觎,浩氣門所在的鬼哭嶺非神殿所在的無盡城易守難攻,還請掌門小心為上。”
顔雪寒眼神冷冽,“那就讓他們來好了。”
使者一笑,起身告退。
等他徹底消失,按捺不住的顔甯終于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顔雪寒皺眉道:“我會客之時你在背後躲着,像什麼話!”
“母親,神殿真的能救師尊麼?”顔甯抱着她的手臂,聲音不自覺顫抖起來。
顔雪寒很久沒見到他這種可憐無助的樣子了,一時間氣也消了,她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如果,師尊不帶葉喬去渝州就好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我同他去,不讓那個白眼狼跟着他!”顔甯低着頭,霧氣滿上那雙杏眼,察覺到顔雪寒的怒氣,他不服氣道:“我沒說錯!那隻狐狸将洞裡發生的一切說的清清楚楚,那白眼狼隻顧自己死活,是她害死的師尊!”
顔雪寒被他這番話氣得發抖,也不知是在氣顔甯還是在氣自己,對于葉喬身上的諸多疑問,沈懷慈隻對自己一人提及過,而她雖出身仙門,卻并無諸多古闆偏見,隻要心正,何懼妖魔身份呢?是以她總覺着葉喬雖然來曆不明,但畢竟是個十多歲的少女,一人在外磋磨了這麼久,難免心思不定,何況她天資卓絕,日後好好教導,調理好心性,想必也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宗師。
何況沈懷慈是嚴師,作風清正,也不會慣得她胡作非為。
可現在,沈懷慈死了。
顔雪寒跪在故友靈堂之下,夜深人靜,望着上方那具冷清的棺材時,悔恨之情油然而生。
她了解胡娆,也确信她不敢亂說,更相信依照沈懷慈的修為,他是自願以身相代,救下葉喬與渝州萬人之命的。
他做了選擇,她尊重這個選擇。
她側過臉,看着惱怒至極,猶如小獸遇敵一般顔甯,話語嚴厲:“天機長老去世之前未曾将葉喬逐出師門,她就還是他的弟子,你的師妹,你若是再一口一個白眼狼小畜生,将那日的事情到處張揚,我就打斷你的腿,讓你面壁思過!”
他将她一推,怒道:“我才不會像楚律一樣聽你們的話!隻要師尊不回來,我就會把這筆賬記在她的頭上,永遠不原諒她!”說着,噔噔噔跑了出去,跨過門後他轉身朝顔雪寒大喊:“母親,你們都偏心,我不服!”
入葬之前一般都要親眷在靈堂守靈七日,入夜之後,跪祭的弟子散去,隻剩下楚律和顔甯跪在靈前。
葉喬隻在那日出現了一次,之後再也沒來過。
顔甯自然對這件事極其介意,即便在沈懷慈靈前也在罵罵咧咧,隻有睡着了才能安靜片刻。此時已至子時,連續熬了三天以後,顔甯重傷剛好,終于熬不住,大頭朝下直接睡倒在堂下,楚律跪在蒲團之上,望着火盆中缭繞的火光,獨自出神。
忽聞腳步聲,他側過臉,葉喬如孤魂野鬼一般地走了進來。
“師妹?”他輕聲道,而後看了眼一邊的顔甯,幸好,顔甯睡得正香,不然又是一場大戰。
他不想讓師尊看見自己兩個弟子反目的場景。
“——對不起。”葉喬輕飄飄地對他說。
楚律一愣,下意識以為她是在為師尊之死給自己道歉,可下一秒,葉喬左手一揮,白霧驟起,他暈暈乎乎栽倒在地,才反應過來她是在給自己下藥道歉。
等楚律閉上眼,葉喬提步走到了棺材旁邊。
還未下葬之前棺蓋不封,所以沈懷慈的樣子清晰地映入眼簾。
山洞垮塌之時,昭明護住了主人,所以他是自盡的。也正因如此,他的樣子一如生前,隻是臉色更白了點,嘴唇微啟,裡面是保住□□不腐的定顔珠。瓷玉一般剔透的肌膚上有着幾道很細微的擦傷,那兩簾纖長濃密的睫毛阖起,上挑的鳳眼眼尾處有很小的一點紅。葉喬伸出手擦了擦,原來是一點細微的血迹。
這是一張,縱使毫無血色,依然皎潔如月的臉。
她伸出手,好奇地碰了碰他的睫毛,而後又摸了摸自己的,似乎比自己長一點點,但是沒自己翹,莫名因為這點小小的勝意而感到滿足,她趴在棺材旁邊小聲喊了一句:“沈懷慈?”
沒有回音。
她自言自語:“即便吃了藥,我還是在最後夢到了你——”
“夢見你在背後追我,壓着我回去讀書練字——”
“好可怕的夢,簡直比你殺了我還可怕——”
寂靜無聲。
葉喬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後做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
她探入棺中,擡起他一隻手臂繞過自己肩頭,而後兩手扣住了他的肩頭和膝彎,把沈懷慈的屍身從棺材中抱了出來。
雖然她已經長高了,四肢也比之前變長了一些,可沈懷慈畢竟是個成年男子,手長腿長,葉喬抱着他的時候就像在抱一個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娃娃,必須死死握住他的手臂,他頭頸軟軟往後垂,發絲如瀑布一般流淌,看得葉喬脖子疼,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在自己肩頭。
他的臉很冷,額頭貼着葉喬脖子的時候,那股徹骨的寒意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剛踏出一步,陰風穿過堂,瞬間熄滅了幾隻白燭。
葉喬面不改色,抱着沈懷慈繼續往前走。
玉蘭樹下,有人沉默而立,葉喬擡眸,隻見無慮大師沖她微微一禮。